還隐隐有哭聲,少女的哭泣,抽泣聲,是閉上嘴巴還控制不住呼吸,軟骨哽咽震動,上上下下,胸部一哽,便從鼻窦裡帶出氣來,傳到人耳中,駴駴作響。
他再度邁開腿,可臨近時又止步。
維薩裡也愣神了。畏畏縮縮不像是他,他向來追從心意,想做什麼就做了。他想學醫,便數典忘祖,誰都拉不了他;他想調查真相,便不顧反噬,掘墓挖墳;而今,他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就該繼續下去。
維薩裡擡頭,望向裡面:
黑死病本就爆發于施工地,加上佛羅倫薩居民也無處收容他們,所以這裡寄居着許多病人。
那些箕坐,那些個仰躺,那一些些嘔吐出血、深夜無法入眠的人,零星散布,誰都不願意靠近誰。但他們似乎都在往一處、一人看着。那人,金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亮着光,象征本源魔力的藍綠色的光在她的手中流轉,在光芒下,他們仰頭,神情懇切。
調查了三年,哪怕是傻子也猜到了。他明白這次瘟疫的緣故,時空罅隙的坍塌有千百種形式,其中以疫病出現的可能性最大。而能拯救時序坍塌的,唯有擁有永恒壽命的持鏡人,祂們還掌握着鏡,那是規整時間的法器。
如果先前他還因為隐德萊希擁有實體而猶疑,那麼現在,當他親眼看見她治療了黑死病,一切猶豫便都消彌了。
她是守鏡人。
她能救他的國。
隻要能将她帶回米蘭,一切都可以回到過去。
就在他上前的時候。
一根黑色的拐杖橫在他的面前。
維薩裡看過去。
店長放下拐杖,望着隐德萊希,冷冷說:“她現在并不完整。米蘭有另一條生路,”他轉過頭,墨眼如漆,“想知道你的母親緣何崩潰嗎?”
......
店長說完後,如同完成任務一般,任由維薩裡站在這,他朝着隐德萊希走去。
隐德萊希的眼睛腫腫的,施工地的人不多,但每一個都需要救治。
她竭盡全力醫好一個又一個,等到後面,她的頭痛到不能自已。每一次挪步,都像是頭被秃鹫鑿出一個洞,一個又一個洞。
店長走得很慢,在隐德萊希趔趄将要摔倒前,他扶住了她。
“謝謝,”隐德萊希面色蒼白,馬上站起身,整個身體都因忍者疼痛劇烈顫抖。
“你救不完的,”店長開口,可隐德萊希卻聽若罔聞。她自顧自地走。
“你救不完的,這個世界上有數不盡的苦難,你無法擔荷世間一切的罪惡。”
店長環視四周的人,那些貪婪的眼睛:“今天,你救了他們的命;明天,他們便會向你要求衣食冷暖;後天,他們又會祈求美妻富宅......如果你做不到,他們便會連同你和你信奉的天神一起貶到一文不值。”
她抱着自己說:“店長,為什麼天上的星星,想伸手去夠,可卻碰不到呀。”
砰的一聲,隐德萊希終是力有不逮,跪了下去。
“又一次,又一次……”
她越說聲音越低,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店長靠近她,用手為她擦拭臉頰。淚水抹開,很快就蒸發,顯出涼。
可她好像就是控制不住,流出更多的淚出來。甚至不用店長,她低下頭,雙手胡亂摸,怎麼也止不住。這就是悲傷嗎?這就是情緒嗎?
店長垂下眼:“我到的時候,他已經被帶走了,隐德萊希,多恩不會死,金匠不會要他的命的。”
隐德萊希:“可是他,就在我面前……他說,他不會要多恩死,是不是,是不是我……我沒有過去,多恩他就不會自殺,如果我沒有看見魯傑羅的記憶,魯傑羅就不會死了……”
“你并沒有做錯。”
“店長,你懂很多事情,能不能告訴我,我應該做什麼……”
隐德萊希手打滑,她的手上還有傷疤,因為剛剛跪倒,有些還裂開了,空氣中散着血的氣息。
店長隻看着她,不語。
隐德萊希眼睛暗了下來,别過臉,伸出雙手,魔力越來越稀薄,捧出來的光很暗淡,面前還有一個懇切看着她的病人。
“謝謝。”
店長凝眉,他知道,隐德萊希不過是強撐着一口虛浮的氣,再繼續下去,本源魔力耗盡。未及思考後果,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她的。
空氣葡萄酒的氣息,崩裂,流出紫色的汁液,發酵,愈合,令人醉醺醺的。
......
舊宮監獄。
“你家裡現在還有幾口人?”
“什麼幾口人,要不是這裡偏僻,我家早就沒人了。”
“唉,真是殺千刀的,沒事幹嘛要修那家夥啊,又髒又累,還讓神不高興了。”
“噓,噓,人還在裡面呢,當初你不是也想加入嘛,說工錢比護衛隊多多了,還會發面包,家裡人也都吃得飽飯。你那時那個熱乎勁,要不是你跑過去發現人滿了,怎麼現在态度完全不一樣了?”
“這能一樣嗎?唉,萬幸萬幸,感謝天神,攔住了祂最虔信的信徒,不讓我開罪于祂。”
維薩裡放倒了兩個對談的侍衛。
他走着,在老破小的獄前,停了下來。
裡面的男子胡子邋遢,不修邊幅,蓬頭垢面。
囚徒擡眼,食指微動,嗓音虛浮:“我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