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往常幾人聚在一起聊家常時的樣子,此時沈相楠倒覺得這才是他想象中恭廉殿的氣勢,無端的壓迫感使他有點喘不上氣來,明明該是熟悉萬分,此時卻令沈相楠覺得十足陌生。
“這五位你應該都見過了才是,怎麼瞧着還是很生疏的樣子。”綏永帝詢問。
“陛下,或許該給他時間緩緩。”謝甯之一開口,沈相楠才覺得他狂跳的心逐漸開始平息,總算是沒有剛才那般緊張。
“你們倒是有時間,朕可沒有多少時間。沈相楠,他們一人給你出了一題,三炷香時間,燃盡即點評。”
沈相楠面前立即擺上桌椅筆墨,馮福雲親自點香,沈相楠看看那些題目,多半是同應試題無差,并不難答也不冗長難寫,洋洋灑灑寫完,香還未燃盡。
馮福雲一一将答卷遞上,殿内陷入一陣沉寂,過了許久,馮福雲再将答卷遞給陛下。
半晌,綏永帝展顔一笑,道:“他們對你倒是評價頗高。”
沈相楠聞言,心裡莫名心虛起來,莫不是給我放水了?可是沈相楠真的答的很盡心盡力。
“若是放在春闱,你該是脫穎而出。”
聽見這句話,沈相楠剛想松下一口氣,聖言卻不肯讓他松懈:“最後一問,沈卿如何看待宣國如今世家壟阖,沉疴我太平歲宴一況。”
一滴汗從沈相楠額間滑落,一想到面前坐着的是誰,沈相楠覺得怎麼答好像都不太妥當,這一題就是來為難沈相楠的。
沈相楠思索再三,決意随心而走。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無利我宣國之用,徒掠百姓食糜者,蠹蟲也,當抽薪止沸,興我太平歲宴。”
“梧念啊,你可真是給朕送了個好人才,也要誇謝先生教的好。”高堂之上,聖顔大悅,“把綴帶拿來吧。”
馮福雲點頭,雙手捧上木盒,那木盒裡躺着的是綏永帝賜予沈相楠的綴帶,龍椅旁的内官将綏永帝扶起,綏永帝擺擺手,緩緩步下玉階。
沈相楠見狀,雙膝跪地,叩首以禮。
“好了好了,你們也就剛進來的時候講這麼大的規矩,你别看上面那幾人現在安靜得很,平時實在是太不正經,吵得朕頭疼。”
沈相楠這會兒擡眼徹底看清了天子容貌,豐神俊朗,氣宇軒昂,此時眉目柔和看向沈相楠,竟然令沈相楠聯想起慈愛一詞。
“陛下别這麼說,臣會心寒的。”
屏風撤去,唐梧念的面容同嗓音落進耳目,比起上一次見她好似又憔悴許多,她身旁落座的是謝甯之和唐雲謹,沈相楠不過和謝甯之有幾個時辰未碰面,此時卻有種久别重逢的感覺。
沈相楠自下而上望過殿上五人,除去謝甯之依舊用白玉簪束發之外,其餘四人正襟危坐,綴帶各不相同佩在發間,心中不禁感慨太極殿此幕若是換天下任一學子瞧見都會心生蕩漾,期盼登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座椅。
“陛下,春日事多,我們可是十天半個月沒有人能睡好覺了。”郭安止打着哈欠埋冤道。
這倒是沈相楠熟悉的恭廉殿的氛圍。
“你看,能裝半個時辰朕都得誇他們一句厲害。”綏永帝轉頭對沈相楠吐槽道,随即又言聲斥責郭安止:“好了,正事還沒做完呢。”
郭安止蹬大眼睛,滿臉關我何事的樣子。
“沈氏相楠,賜恭廉殿一席,現下先協理唐相議設民間學堂一事吧。”
沈相楠低頭謝恩,在一陣恭喜聲中隻覺發間一墜,那綴帶已經佩在自己發間。
待綴帶不晃不動之後,沈相楠即刻擡頭便能看見自己發間的一抹殷紅,上有暗紋流動,分外顯眼。
不同郭安止的刺目鮮紅,沈相楠的綴帶雖然薄如蟬翼清透,顔色卻沉穩,是如百家巷許多願望一樣的紅。
他的綴帶在不同的角度下散出不同的光彩,好似湖水潋滟,蕩漾不絕,沈相楠搖頭晃腦,百看不厭,覺得十分新奇。
沈相楠内心淌過一陣暖意,未曾想真行至此路的心情如甘霖澆灌土地,晨曦照徹石碑,雲開天明,好像前方漫漫長路有了一盞燈,再也不是漫無目的行走。
“這綴帶你可喜歡?”綏永帝笑問。
“很喜歡,謝陛下恩典,沈相楠惶恐,竟能得此殊榮。”沈相楠回神道。
“喜歡就好,你的綴帶令朕甚是頭疼,他們幾個皆是朕看着長大的,起稿前朕還有些頭緒。唯獨你,朕從未與你相處過,不知你的作風,不知你的喜好,所以你的綴帶是謝甯之親自起的圖。”綏永帝對沈相楠道。
“是……先生的想法?”
沈相楠聽綏永帝一說,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綴帶,再不由自主看向謝甯之,心裡生出一個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的猜想。
“陛下明明答應臣不會多說。”謝甯之不疾不徐站起身,悠然漫步朝沈相楠走來。
耳邊謝甯之的腳步聲清晰可見。
是少年随沈稚穿梭百家巷的青苔石闆之間。
是除夕夜焰火升空綻放絢爛萬千花雨。
是從天而降踏進木舟,僅差分毫便落入那人懷中。
是馬車搖晃,心顫神動。
謝甯之來到沈相楠面前,雙手将沈相楠扶起,目光對視之間,他笑着對沈相楠說:“很好看。”
春風本該杳無蹤迹,此刻囚禁沈相楠于方寸之間,再不能移開半步。
沈相楠,你就沉溺在這春風裡,不要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