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心裡了然,賓客在這酒樓裡被店家分為三六九等。普通酒客散座在較為擁擠的大堂,穿着面料稍華,氣質不凡者大多是世家子弟,又并非所有世家子弟都能得特殊待遇,樣貌不端,舉止輕浮者依然隻能得一句滿座,而皇親貴胄,則又是另一番待遇了。
他和謝甯之在店家眼裡被分在第二等人當中,這樣的“特殊”沒有給沈相楠帶來欣喜,反而讓他心口堵着一口氣,悶得慌,不過因為謝甯之在身旁的緣故,他還是點點頭,跟随店家來到二樓就座。
這裡設的座位顯然比大堂寬敞許多,酒桌臨着一扇冰裂紋六角窗,從這裡探出目光便能将街上風景一覽無餘,高擁端雲風月,下隔萬井喧阗,看盡燈燭螢煌。
确實是極佳的觀景位,花鳥屏風将每一座酒客相隔開,雖然能隐約聽見隔壁酒客的交談聲,倒也烘托個恰好的氛圍來。
沈相楠将酒盞托在手中反複翻看,那酒盞以青釉蓮瓣紋為主體,玉質細膩,雖沒有特意雕琢,卻能看出不是普通物什,用料不差,怎麼也不像是普通酒樓甘願好費心思尋得的料子。
沈相楠生起好奇,問:“這酒樓名喚雲客渡,我從前隻聽聞其高雅逸緻的名聲,今日頭一回來,果真同别的酒樓不一般,華而不俗,功夫都用在細節處了。”
謝甯之為他斟酒,“在平雲京,能不惜本錢做成這樣生意的,隻有文家了。”
沈相楠的手略微一頓,“雲客渡是文家的産業?”
謝甯之點頭,“從前平雲京能叫出名字的地方,大多數與文家有關,後來文家覆滅,這些産業要麼被其他世家瓜分,後來經營不慎的就銷聲匿迹了,要麼個别還留下名聲的,譬如雲客渡,和“笙樂坊”一樣,背後的東家無所知。”
沈相楠接過酒盞,繼續問:“能在平雲京隐姓埋名做這樣大的生意,這幾位東家想必也不是等閑之輩。”
謝甯之不否認沈相楠的猜測,“多半是怕有人眼紅,蓄意下套糟踐。”
沈相楠将酒盞捧至鼻前仔細一嗅,泠冽的酒香四散飄逸,沁人心脾舒暢,沈相楠抿了抿那酒的滋味,配得上平雲京最負盛名的酒。
不過在他心裡,最好喝的酒卻不是眼前這一壇。
“上好的酒,怎麼我嘗着比不過竹舍謝先生的佳釀。”
謝甯之睨他一眼,“油嘴滑舌。”
沈相楠含笑晃起酒盞裡的餘酒,問謝甯之:“先生,你釀的那幾壇酒,有名字嗎?”
酒盞倒映謝甯之略顯清瘦的面龐,謝甯之凝視片刻,方道:“有的。”
“思人心。”
沈相楠有些意外,沒曾想那幾壇酒會叫這名字,聽起來便心覺唏噓。
沈相楠凝眉,對謝甯之說:“這名字徒增傷感,下回你教我釀,釀好的那一批換個名字,就叫——”
“常相見。”
謝甯之聞言,似笑非笑地說:“看得出來你是迫不及待想從我這學手藝,連酒名都想好了。”
沈相楠毫不掩飾地說:“那是,我天天盼着快些時日入秋,就等着學你釀酒的功夫。”
沈相楠還想說些什麼,正欲開口卻被屏風後陌生的聲音打斷。
“真有此事?”
“噓!你小聲些!”
沈相楠的思緒瞬間被屏風後的一陣交談聲吸引,那聲壓的極低,像是怕給外人聽去似的,不過正是如此,才特别引起沈相楠的注意。
沈相楠無聲朝謝甯之比了一個噓聲的手勢,他将身子向後靠去,貼近屏風把隔壁的對話聽得更清楚些,謝甯之看他這副模樣,估計以前沒少做這樣偷聽的事。
“聽說之前笙樂坊就鬧出過不少人命,隻是都被壓下去我們不得而知罷了。現如今給那個女子逃了出來,笙樂坊非得抓到人不可。”
“要抓人早晚就得走漏風聲,這不是就給人瞧見了?也不知道那女子躲在了哪裡,偌大的平雲京,笙樂坊想神不知鬼不覺将人抓回去,可難咯!”
沈相楠一聽和笙樂坊有關,不由得皺起眉,繼續聽隔壁交談下去。
“我就說這種不幹不淨的地方早晚得出事,可惜了,我還沒進去瞧見過,你說那極樂之地該是什麼樣啊?”
“還能是什麼樣?讓人□□的模樣咯!”
沈相楠擺正身子,神情複雜,謝甯之見他若有所思,便問:“聽見什麼了?”
沈相楠道:“關于笙樂坊的事,說是出了人命又逃了人。這件事恭廉殿不知道,要再同我說東宮也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謝甯之道:“牆角幾語也不見是真,若是想知道真假,親自去查查不就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