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維将陸霁送回柏公館後,立刻調轉車頭去接柏青梣。
在路上他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對面始終無人接聽。這并不是柏青梣的作風,哪怕他脾氣刻薄一些、為人淡漠一些,但從來不會故意讓身邊人為他擔心。有時姚維會覺得,先生這樣糟糕的脾性是他刻意為之,造出一張冰冷不近人情的假面,從而掩蓋内裡的虛弱疲憊。
……每一次都是這樣,剛剛還和陸少橫眉豎目吵架,等把人氣走了,自己難受得站都站不住。
折騰了半夜,姚維趕到會所時已經淩晨四點多,天邊隐隐現出晨曦的光。他站在外面最後打了一次電話沒有接聽,立刻一頭撞進會所裡面,四處尋找柏青梣的蹤影。
會所老闆也陪他一起找,最後找到頂樓的洗手間,門在裡面反鎖着。
姚維拍了幾下門,裡面都沒有人應,隻能讓老闆找鑰匙。門扇剛打開,姚維就大步走進去,腳下淌着冰涼的積水,他慌忙擡頭,整個人都怔忡了一瞬。
盥洗池的水龍頭一直大開着,水流汩汩流淌,已經在地磚上積了一層。
柏青梣就坐在水裡,額側抵着冷硬的瓷磚,襯衣領口的銀杏葉金繡血迹斑駁。
他身量很高,高大的身形這會兒蜷成一團,長腿屈起,搭下來的手指秀颀優美,指尖蒼白得毫無血色。因為手術時要戴手套,那雙手甚至尋不見一點兒薄繭,仿佛一件沒有生命的藝術品。
而那雙總是淬着冰的秋水瞳,這會兒也安靜地合起來。柏先生生氣的時候無人敢直視他,可當他閉上那雙眼睛、無聲無息地昏迷着時,那張清緻的面龐又格外顯得脆弱。
姚維輕輕地抽了一口氣,擔心是胃出血,不敢大幅度地動作,隻敢輕輕搖晃柏青梣的肩頭:“先生,先生?”
他用的力道已經很輕,還是惹得昏睡的人微微蹙眉,削薄的唇緊緊抿起。
姚維心急如焚,小心将蜷在壁磚的人扶起一些,卻不知牽動了哪裡,柏青梣咬唇側過頭,像是疼得岔了氣,迷蒙中擡手抵住腰椎椎骨。
在這麼冷的水裡窩了兩個多小時,尋常人都覺得難捱,何況他腰椎本就積勞成疾。姚維原本想着把人扶起來能好受些,柏青梣卻腰背僵痛得連坐都坐不住,椎骨像是被生生碾碎似的,鬓邊立時泛起一層冷汗。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眸光散亂迷茫,怔怔地看着姚維。那雙秋水眸裡分明是破碎的醉意,他隻看了姚維一眼,就下意識越過去望向别處,像是在尋找一個不存在的人。
姚維沒料到柏青梣竟然還喝了酒,何況柏青梣的酒量很好,這會兒卻醉在這裡連站都站不起來,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
可能是醉糊塗了,也可能是燒糊塗了,他貼了貼先生的額頭,觸手的溫度令人驚心。
慌亂之下他也隻能焦急地問柏青梣,一遍一遍地重複問:“先生身上的血是怎麼回事?是肺疾又犯了,還是胃出血?我能帶您回家嗎?”
柏青梣皺着眉,他找了一圈兒沒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恹恹地又閉上眼睛:“不是胃出血……陸霁呢,怎麼不是他來接我。”
姚維聽見第一句話,剛要放心去扶人,聽完第二句後,動作卻不禁頓了一頓。
先生啊,陸少已經不是曾經的陸少了。
或者是玩膩了,也或者是不愛了……姚維也不知道為什麼,風流公子的心,他總歸是看不透的。陸霁是最多情也是最無情,他體貼時能将人融化在春風裡,狠心時也能将一顆心生生溺斃在冬雪。
他不會再每天風雨無阻接您回家,也不會再時時刻刻等着擁您入懷。并不是因為誰做錯了什麼,陸霁隻是不願永遠停留在一處,他從來不會把他的心真正交給一個人。
但他的先生,到底把假當作真,淪陷其中,抽身不能。
——
半瓶軒尼詩的度數不低,柏青梣的确是醉了,但如今醉酒對他而言也是奢侈,他很快就被滿身的不适折騰得清醒過來。
姚維比他矮了一頭,跌跌撞撞地扶着他往車的方向走,牽扯得僵冷的腰骨更加難捱,連着腿也疼得沒了知覺,下台階時踉跄摔倒了好幾次。
柏青梣清醒後就沒再問過陸霁在哪裡,姚維架着他上了車,問他要不要吃一些止疼藥。
“髒了還吃什麼。”
右胸很痛,腰椎也痛,胃部更是折騰得厲害。他沒辦法按住所有疼痛的部位,隻能虛虛地用手捂着胃,試圖緩解些許那裡的冷硬。
但即便疼到這種地步,他也不願意撿一片兒灑在車後座的止疼藥吃,外科醫生或多或少都有些潔癖,柏青梣更是嚴重到了偏執的地步:“……先送我回家,上午還有董事會要開。”
姚維默默點頭,不敢違抗柏青梣的命令,逆着朝陽升起的方向發動了車子。
回到柏公館時,天色已經大亮。
短短的一會兒時間,柏青梣在後面又吐了一次血,然後無聲無息的昏迷了過去。距離他喝酒剛過去三小時,正是酒精作用揮發的時候,到達公館後姚維和管家平叔一起把人扶了出來,柏青梣燒得昏沉,連按着胃的手都用不上多少力氣。
柏家沒有家庭醫生,大多是柏青梣自己給自己開藥,但這會兒他意識全無,平叔隻好緊急聯系了一個醫生,為柏青梣注射了退燒針。今天上午還有BI的董事會,平叔和姚維正在猶豫着要不要通知公司推遲,就聽見卧室裡傳來一陣響動。
兩人急忙叩門進去,入目正是柏青梣撐在床側按着胸口,整個人搖搖欲墜,地上是剛吐出來的酒,摻雜着些許紅色血絲。
他呼吸非常急促和不穩,咳嗽壓在胸腔裡,疼得肩頭止不住發顫,那雙秋水眸卻發狠地盯着地上的嘔吐物,像是嫌恨厭惡至極。
平叔看着柏家姐弟長大,一見到少爺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老管家立刻過來把人扶住,哄勸着說這就讓人去訂做新地毯,今天休息前保準兒就能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