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陸家的一團亂事,也知道陸霁回家并不開心,利欲熏心的祖父、從不歸家的父親。這樣的家庭環境,任誰都會覺得厭惡,所以陸霁還在追求他的時候,就以此為由常住柏家,後來兩人在一起了,陸霁更是極少回去。
因此柏青梣的第一反應是ICPO又有了任務,綁架案之後陸霁就請了長假,現在也的确是回去的時候了。他并無阻止陸霁工作的意願,想了想又問:“這次任務目标是哪個國家?我稍後和江駒臣說一聲,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聯系他。”
陸霁依舊沉默。
他已經和柏青梣鬧過很多次分手,總是理直氣壯,雙方都極難收場。但那時他告訴自己,柏青梣心裡根本不愛他,故而鬧得格外有底氣。而這次不一樣,理虧的人變成了他自己。
柏青梣眼前陣陣發暈,看東西都有重影,哪怕陸霁就坐在他對面,他也無法分辨戀人眼裡的情緒。
但沉默的時間實在太長,長得讓他回憶起了許多畫面,青年第一次突兀地對他提出分手時,先生性子一向自矜,卻在那一次丢了傲骨,和年輕戀人鬧得歇斯底裡。
他心底漸漸沉下去,那雙秋水眸緊緊地盯着陸霁。
“……青梣。”陸霁下意識側開頭,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和那雙澄明的眼睛對視,仿佛會照破他懦弱不堪的靈魂,“我是說,我們還是分開吧。”
柏青梣眸色冰冷地注視着他:“這次又是為什麼?”
“半年前我就提過了,是你一直不同意,”陸霁語速飛快地道,“要是那時你同意了,也不至于昨天鬧出誤會,你要是早讓我走,後面的很多事都可以不發生。”
他說:“繼續下去會出現更多麻煩,咱倆都别再為難對方了。分手以後也還能做朋友,我不想拖到後面和你鬧得太僵,現在停下來是最後的機會了……”
“——陸霁。”
柏青梣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陸霁怔了一下,循聲擡起頭,對面的人滿臉都是不可理喻:“我完全無法理解你現在的态度。”
陸霁艱難地苦笑了下,“那是因為柏先生以前沒談過戀愛,其實戀愛有很多種形式,我隻是選擇一種傷害最低的方法……”
柏青梣望着他,那雙眼像是要把人穿透,他定定地看了陸霁很久,然後一字一字道:
“我心裡的戀愛,隻有一種方式。”
陸霁心底一顫,他不由握緊了滿是汗意的手。
“誤會可以解釋,争吵也可以和好,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我都不在意。”柏青梣的聲音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刻薄,他微微傾身,距離對面緊張無措的人更近一些:“而現在,我在試圖解決問題,你明白嗎?”
“解決它,而不是逃避它。我之所以今天就和你談,是因為我不喜歡把問題拖得太久,并不是為了昨天的事情責備你。你的誤會不重要,你為什麼會誤會才重要,這中間存在病因症結,而人不能諱疾忌醫。”
陸霁猛然站起身來,青年一貫溫和,聞言卻第一次出現了接近崩潰的情緒:“我沒有病!”
他把每個字音都咬得厲害,渾身發抖,陸少向來厭惡分手時的所有掉價行為,此時此刻卻像是發了瘋,“問題就是我當初不該認識你,我根本不該接近你,我的病因就是這三年……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這三年!”
這三年,打破了陸霁為自己定下的所有界限,經曆了所有反常,他第一次進退失據,第一次不知所措。如果沒有這三年,他可以當一輩子遊戲人間的陸少,可經曆了三年之後,即便他能割舍掉這段感情,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既然注定蜷縮陰暗角落,又何必要讓他見一見天光?
柏青梣面色蒼白地望着他,指尖死死扣在桌沿,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甚至隐隐發青。
陸霁胡亂抹了把臉,他第一次在感情中流眼淚,狠狠地轉開了身,擡步沖了出去。
身後有人一聲連着一聲喊他的名字,從起初的清明,很快變得暗啞不堪,桌子翻倒的聲音,連着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怎麼也停不下來的咳喘。
腳步聲不見了,咳嗽聲卻越來越劇烈,嗓子啞得發不出聲音,最後的“陸霁”二字像是瀝血而出。
“陸霁。”
柏青梣搖搖欲墜地扶着門框,他咳得站不起身,用盡最後的力氣,望着那道奪門而出的背影。
“……你到底,在害怕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