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老爺子要對方家動手?”他轉過身,眉間的寒意已經不再隻是方才的冷淡,轉瞬化為山雨欲來的薄怒:“他又拿你作筏子?”
陸霁苦澀地牽了牽唇角,聲音嘶啞:“我也不知道爺爺想幹什麼。他讓我陪着方韶,帶他融入一下帝都圈子,逐漸就有了流言……”
“很快就會結束了,”他低聲說,“然後我再也不會去見他。真的,青梣,你相信我。”
柏青梣沒有說話。
他搭在門把手的指尖收回來,轉過身,難掩倦怠地斂了斂眼眸。
陸霁見他神色松動了一些,攥了攥指尖,迅速道:“我會自己和爺爺說,早點把事情結束。你安心留在醫院養病,别再為我的事操心了。我晚上就去找爺爺,然後回來陪着你,再也不會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柏青梣訝異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顯然沒料到他會主動面對,緊皺的眉眼漸漸松軟下來,但很快又覺出不對。
讓陸霁鼓起勇氣的理由,想必是很嚴重的事。但他這次住院隻是普通的胃出血,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為什麼突然讓青年這樣如臨大敵?
“陳醫生告訴我了。”陸霁輕吸一口氣,聲音變得艱難滞澀:“他說器官衰竭……青梣,你其實知道的,是不是?”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止。
陸霁下意識上前一步,仰起臉望向柏青梣,等待答案的時間,他甚至不敢呼吸。清早得知這個消息後,這一天他仿佛都在噩夢中度過,不知胡思亂想了多少事情,隻盼着柏青梣早些醒來,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潛意識裡還是不相信陳醫生的,人在面對突臨的噩耗時,總會祈求一切都是假的。何況論起醫術水平,誰能比得上柏青梣,那個人挽救過那麼多生命,又怎麼可能對自己的身體棄之不顧。
……求求了,青梣,告訴我這件事并不嚴重,或者它壓根就是錯誤的診斷。
陸霁緊緊地望着柏青梣的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情緒變化。
而那位先生的神色分明沒有掀起任何波瀾,聽見那幾個字隻是冷淡地擡了擡眼皮,那雙秋水眸乜過來,眼尾還沾染着方才薄薄的怒意未褪。他輕描淡寫地看了陸霁一眼,拂了拂衣袖幾不可查的一線灰塵:“怎麼,你以為我要死了?”
“可真是夠容易被吓的,”柏醫生語氣低涼地嘲諷:“你知道麼?有一半所謂的絕症患者,都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陸霁絲毫沒有在意他的刻薄語氣,眼睛驟然亮起來:“那個醫生和我說,從初期的檢查報告就能看出情況很嚴重,讓我一定勸你住院檢查……青梣,你吓死我了。”
柏青梣聞言冷笑:“這又是哪樁冤案,我怎麼就吓死你了?”
“是我自己吓自己,”陸霁立刻順着他說:“青梣,你沒事就是最好了,我以後一定不惹你生氣,回家每天都給你熬不一樣的湯喝,你一定要好好的。”
青年滿眼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柏青梣見他這樣子不禁皺眉,目色沉了沉:“有能力治就好好治,不能治也别亂說話吓人,把沒腦子的人吓哭很有成就感麼?”
陸霁這會兒恨不得他多罵自己兩句,興高采烈地應聲,手背抹了抹眼睛,忍不住又确認一遍:“那檢查報告寫的是什麼意思?青梣,你不先看看麼,不然我還是陪你做一套全身檢查吧。你總是催着我按時體檢,自己從來都不肯去。”
他把病曆遞給柏青梣,卻不想對方看也沒看,面無表情将那幾張紙扯碎了,直接揉成一個紙團,丢到了病房的垃圾桶裡。
陸霁愣住了:“青梣……”
柏青梣根本不用看,也知道那幾張報告單寫着什麼。他微微收緊了指尖,轉過身時神色無變,唇角勾起慣常冷矜薄涼的弧度。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自己的身體,”他擡頭看向陸霁,眉眼孤傲,毫不留意:“還是說,你對我的專業素養有疑問?”
國際上膽敢質疑Bai的,恐怕都沒有幾個。
陸霁徹底放下心來,整個人都松懈下去,他不知道的是,這是他在無可挽回前,距離真相最近的一刻。
——
而他就這樣失之交臂。
大抵因為他愛慕柏青梣的方式,就是将之奉若神明,無論對方說什麼總會下意識相信。但他從沒想過,這些年來将柏醫生奉若神明的病人不知凡幾,對醫生的話言聽計從從無疑問,而此時此刻,陸霁的身份卻是柏青梣的愛人。
他本該看見那人慣常的逞強,掩蓋的脆弱;驕傲的背後,神明的另一面。
幼鹿折膝偎翠柏,近在咫尺之處,卻不覺此間葉落,春色已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