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他不知道昨晚那杯酒有問題,還以為自己隻是普通的宿醉,甚至這會兒的狀态比宿醉還好些,藥勁兒退去之後,并無其餘殘留影響。等意識逐漸回籠,他發覺自己躺在客廳的沙發,襯衫扣子被解開了好幾顆,身上蓋着柏青梣的大衣。
家裡很安靜,像是隻有他自己。
陸霁呆呆地望了一會客廳,他忽然打了個寒噤,掀開大衣坐起身,幾乎是從沙發上踉跄滾下來。年輕軍官的身體素質向來優越,這會兒卻在地上打了個趔趄,一扇扇撞開家裡每個房間的房門。
腦海裡逐漸浮現出一張清單。
這個家一直由陸霁打理,他向來心細,每一樣東西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不止柏青梣不在,一齊消失的還有很多。書房桌面的手提電腦,衣帽間少了四套西裝兩雙鞋,擺着領帶夾和胸針的一整個飾品盒,存放個人證件的文件袋,最近吃的藥,以及浴室的洗漱用品。
慢慢拼湊出一個答案。
——柏青梣離開了。
他帶走了所有常用的物品,唯一留下來的隻有那把車鑰匙,嵌金的雙R标識,鑰匙墜被陸霁扯掉後看起來順眼了不少。陸霁神色茫然地站在客廳中央,柏青梣是出差了嗎?可是從來沒聽過他最近有出差安排,而且還沒有開車。
又或者是,他從這個家裡搬走了……先生不要他了嗎?
陸霁踉踉跄跄地轉過身,去拿自己的手機,指尖飛快敲下柏青梣的号碼,卻在準備撥通時,蓦地遲疑了。
被酒精掩蓋的記憶,倏地在這一瞬湧入腦海。
方韶,顧堯,秋水眸,那杯酒。
他好像喝醉了,解釋的時候說了很多根本不重要的東西,他好像還把那個問題問了出來。
他根本沒有好好解釋,也根本沒有向先生道歉。反而歇斯底裡的是他,委屈難過的也是他。
在最該解釋的時候,他都說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陸霁像是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各種有譜沒譜的想法全部冒出來,他哆哆嗦嗦地低頭,手機還停留在撥号頁面,他咬着嘴唇一個一個數字地将那串号碼删掉了。他呆呆站了會,然後又掏出手機,打開微信,試探着進入柏青梣的朋友圈。
還……還能看見。
他還沒有被删除,但也有可能,有可能是那位先生不屑于這等幼稚把戲,分手也不一定就要把前男友删掉。
陸霁在客廳裡沒什麼知覺地一直站着,直到兩腿傳來酸麻感,他恍惚地動了動,擡頭望着眼前的家。
他和青梣的家。
和S市的獨立别墅不同,這個家沒有傭人,每一個角落都是陸霁精心料理。柏青梣購置這幢公寓時他也在,先生聽聞他在陸家總是失眠,自己也會經常來帝都出差,就打算幹脆在帝都買一幢隻屬于他們兩個人的房子。
那會兒柏青梣問他,房子登記誰的名字。陸岱川一直不容許陸霁自己出去住,陸霁想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空間已經很久了,先生想把這個家送給陸霁做禮物。
陸霁搖頭拒絕了,他抱着先生的手臂小聲說,你多陪陪我就好了,其實我沒有太在意什麼五室兩廳,帝都三環内頂級豪宅。
柏青梣聞言嗯了一聲,低頭将購房合同又審查了一遍。BI的柏先生整日經手标的過億的大合同,陸霁在旁邊看他和售樓員反複敲定協議條款,像是比那些大項目還讓先生上心。等先生終于簽下自己的名字,擡手攬過年輕戀人,他輕輕吻了吻陸霁的唇角。
我三十歲了,柏青梣低聲說,還是第一次買自己住的房子。不妥之處,你多擔待。
——初次成家,請你多多指教。
那時的陸霁并沒有将這十個字放在心上,現在猛然想起,痛楚轉瞬侵噬了心髒。他攥了攥掌心,用力閉了下眼睛,手機鈴聲卻忽然響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頓時怔住了。
竟然是那位受托幫忙破譯柏青梣那封郵件密文的同事,通過内部渠道發來一張圖片。MSJ可獲取情報很少,破譯難度也格外高,短短幾句話,需要消耗相當多的時間。
等待多日的結果就在眼前,陸霁卻無端指尖發抖,他深呼吸了幾次,才将圖片點開。
那是一封邀請函。
對方言辭有禮,首先關懷柏先生的身體情況,乍看去關心備至。陸霁盯着那兩行字,心中卻始終萦繞着違和感,如此刻意強調身體,反而不像是朋友,不如說……更像某種委婉的威脅。
陸霁抿着唇,繼續往下讀去。雙方之間果然存在“合作”,寫信人直白地詢問柏先生考慮得如何,對他準備的酬謝可還滿意。
如有可能,希望和柏青梣面談。
信的最後寫着時間地點,陸霁慢慢移下目光,卻在看清那行地址時,眼睛驟然縮緊。
心跳一瞬間拔升至頂,他呼吸顫抖,死死盯着那行字。
時間竟然是簡天昱過生日的那天晚上。
——而地點,則正好是生日宴的那處酒店。
冷汗倏地濕透了全身,陸霁搖搖欲墜地晃了一下,大腦幾乎無法思考。無數他未曾注意過的線索紛至沓來,織成一張密密的巨網,鋪天蓋地籠罩而來。
方韶。
當初訂下那家酒店,是因為陸霁不想選在亂七八糟的會所,最後接受了方韶的建議,選定了這一家。預訂包廂的時候,聽說有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将頂樓連續包下十天。
那天他酒醉昏沉,方韶帶他去洗手間醒酒,卻不知為何偏偏去了頂樓……然後撞見柏青梣。
陸霁思緒一片混亂,他捂着額頭,胸口劇烈起伏。他就職于ICPO,敏銳度遠勝旁人,幾乎立刻意識到,所有的一切都扣回到方韶身上。
方韶早就清楚柏青梣這一樁約會,甚至早在預訂餐廳時就已經清楚,所以才會故意創造這一場偶遇。
可他是從何處得知?方家絕不可能有本事監控柏青梣的行蹤,那麼剩下的唯一可能……
MSJ。
陸霁驟然用力,死死攥住了手機。
方家竟然和境外極端組織有勾連?不然怎麼會提前得知消息。
還有柏青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緩慢,最終凝在信件開頭的那句“四年不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