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完這些攤了攤手:“不過你放心,BI的虧空早就補上了,版圖還比以前擴大不少。顧堯想從那位先生手裡奪權,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說真的,就算他是柏夫人的兒子,他也不姓柏,憑什麼把BI交到他手裡,柏先生未免太嬌縱這個外甥了。”
陸霁望着酒杯裡的倒影,過了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除了BI,他自己過得好不好。”
簡家對商界的事情知曉不多,簡天昱被這一句問住了,半晌才無奈道:“我哪知道。我們都是不相幹的外人,那一位以前就是高不可攀,現在更是不近凡塵了……再說了,柏先生的私事,哪是我們能關心的。”
陸霁沉默許久,才輕聲開口:“你說得對。”
“快回去吧,宴會男主角失蹤了這麼久,一會該有人來找你了。”他強打精神,最後和簡天昱碰了杯酒,“過兩天有機會再私下聚,随時聯系。”
“……無論如何,昱哥,還是祝賀你,新婚快樂,成家立業。”
簡天昱無聲歎了口氣,展懷抱了抱好友,沒有再說什麼,匆匆趕回了宴會廳。留下陸霁獨自坐在偏廳裡,慢吞吞喝完了杯裡的酒,然後起身準備離開。
他擔心在酒店和熟人碰面,刻意挑選偏僻冷清的地方往外走,酒店地形複雜,難免因此繞了遠路。陸霁也不着急,邊走邊打開手機訂機票,他隻打算在帝都停留兩天,元旦假期結束就離開。
在裡昂,他還有ICPO的宿舍住,在這裡,他卻早已真真正正無處可去。
隐約還有晚宴的觥籌交錯聲入耳,于他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陸霁因為職業特殊,警惕性一向很高,單手插兜看似散漫地往前走,卻沒有錯過周圍環境的任何異樣。走到一處拐角的時候,他忽然聽見幾聲壓抑的低咳,斷斷續續,并不清晰。
起初陸霁沒有在意,這幾聲咳嗽其實很不明顯,淹沒在不遠處晚宴的喧嚣裡,要很專注才能聽清楚。但陸霁的注意力像是莫名被咳嗽聲吸引,他下意識地側耳去聽,腳步也不自覺慢下來。
那人咳了很長一陣。
稱不上劇烈,也不算急促,大概是沒有力氣,間雜着虛弱暗啞的喘息,鈍慢艱難地低低咳着,聽着都覺得疲倦至極。但即便如此,或許性格使然,低咳的聲音始終克制而遲緩,聽不出分毫痛色,幾乎能想象出捂唇強撐的形容。
陸霁輕吸口氣,他蓦然停住了腳步,轉頭望向不遠處走廊的拐角。
隻憑這樣低啞的咳嗽聲,其實很難辨别出那人是誰,況且就算如他所想,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現在那位先生面前。青年逼迫自己要冷靜地思考,沒過幾秒就低低罵了聲去他媽的冷靜,循着聲音方向大步跑了過去。
地毯吞沒了腳步聲,在那條偏僻走廊的盡頭,隐約有一道背影倚着牆側,微微彎腰。
大概是宴會上多喝了酒,本該挺拔的身形被疼痛逼得彎折,扶在牆壁的那隻手死死用着力,指尖蒼白秀麗仿佛冰雪雕砌,忍着痛楚不自覺地發顫。隻是遠遠地一瞥,就将陸霁生生逼停了呼吸,不需要等那人轉過身來,他也能認出那道熟悉的身影是誰。
來不及近鄉情怯,來不及猶豫彷徨,回過神的時候,青年已經站在那人咫尺之後。
他下意識伸出手,想将那位單薄輕減許多的先生圈在懷裡,卻在指尖相距毫厘的時候,僵硬地半停在了空中。
陸霁顫抖着縮了縮手指,勉強壓抑下失禮的沖動,他攥着衣袖深吸一口氣,在後面輕輕喚了聲:“青……”
剛說了一個字,他飛快地改口,眼睛垂下來,“柏先生,您還好嗎?”
曾經陸霁非常不喜歡喊人柏先生。
他追求柏青梣時,最先的越界就是将稱呼改口,沒大沒小地整日喚青梣。起初柏青梣皺着眉斥責他失禮,好在陸霁一向擅長察言觀色,他發現柏青梣隻是看着兇,其實心底并不喜歡柏先生這個稱呼。于是他很快成為唯一一個會喊青梣的人,偶爾膩在年長者身邊賣乖時,就軟了聲音喊親愛的。
以前他喊柏先生的時候,都是兩個人吵架時,故意拿腔作調惹人生氣。
可憑他現在的立場身份,也隻能和芸芸衆人一般,垂目恭敬地喚聲柏先生。
牆邊的人卻沒有任何動靜,大概是已經痛得昏沉,根本沒有留意身後多了個人。陸霁攥了攥指尖,壓抑着心中忐忑,稍微放大了聲音再去喚,“柏先生……”
撐在冰冷牆面的手指骨發白,聞聲微微蜷縮了一下,看起來像是茫然了片刻,下一瞬倏地用力扣緊了牆磚。先生勉力循聲轉過身來,那雙秋水眸早已咳得水霧氤氲,望向陸霁時微微睜大了一些,清緻淡漠的面龐浮現出驚愕。
甚至連咳嗽都凝滞了一息,緊接着更劇烈地爆發出來。
胸口傳來一陣陣絞痛,他疼得眼前陣陣泛黑,一手掩着唇一手扶着牆,根本瞧不清楚近在咫尺的人。即便如此,他還是下意識望着那道熟悉的輪廓,分明已經難受得連站都站不住,依舊松開了那隻撐着牆壁的手,踉跄走了兩步,然後摸索着緊緊拉住了對方的衣襟。
白皙的手背隐隐現出青色,血管蒼白得幾近透明,半截皓腕沒進紋金的袖口裡,美麗脆弱得像是被奢華的布料生生縛斷。指尖滿是冰涼汗意,他用盡了力氣攥緊掌心的一小塊布料,代價卻是自己再也無力站穩,搖晃着直往下掉。
陸霁慌忙扶住先生的腰,比夏天時又清瘦了好多,青年眼眶一下子紅了,他小心翼翼又去扣那截腕,一隻手就能将腕骨那顆鮮紅小痣攏在掌心。
“陸霁。”柏青梣低聲問:“……是你麼?”
他說完這幾個字又擡頭,臉色雪白,眸光散亂,先生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終于看清了那張面龐,正滿眼驚痛地望着自己。
柏青梣隻看了一眼,意識稍微清醒些,就松開攥着青年衣領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來不及取出胸口的絲巾,他偏頭擡手,悶咳一聲,鮮紅血色濺在素白的襯袖,順着指尖一滴滴滑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