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的生日在冬至前一天,正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BI股東大會結束後,大多數股東并未着急離開,而是選擇留下來,參加幾天後的生日會。
今年的股東會從頭至尾,柏青梣都沒有露面。而代為主持的顧堯,提出的議案大大超出股東預想,立時牽扯四方暗流湧動。之所以還能粉砌太平,讓股東會順利落幕,就是因為他們心中還有顧慮,要在不久的生日會上求證。
确認柏青梣的狀況,是否當真病重不能理事;BI此後的大權歸屬,是否就要落在顧堯手上。
柏家百餘年基業巍巍如山,在曆代掌門人把持下,從未留出絲毫空隙,讓暗藏異心之輩趁機下手。但不代表那些人從此斷了念頭,如果BI當真易主,此時正是乘虛而入的最好機會。
顧堯對此心知肚明,然而他早已沒有退路可言,隻能努力打起精神應對。也是從他親自籌辦後才知道,接過BI成為柏先生,無形之中有太多不得已的失去:
這一年一度的生日宴,官家商界,各方勢力,何等盛大的排場。可放眼望去,哪有一個是來真心來慶賀生日,俨然成為利益博弈的角鬥場。
想起自己曾經信誓旦旦,要陪柏青梣好好過個生日。
現在聽來,實在是太荒謬的笑話。
——
起初是冷雨,直到傍晚時分,細雪裹挾着雨絲飄下來。
瀛庭終日安靜,随着生日宴臨近,顧堯左支右绌,前來瀛庭探望的次數難免減少。偌大空寂的别墅,除了姚維每天造訪外,靜得宛如一潭死水。
今天卻難得來了客人。
商珒全副武裝,兜帽和口罩把臉遮得嚴嚴實實,踏進門才敢摘下來透氣。耳邊靜悄悄,隻有隐約冷雨敲窗的聲響,遠得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他站在玄關,恍惚生出錯覺:仿佛他每次前來瀛庭,這座宅邸都要比上次更靜一分。
就像有什麼不可見的東西在慢慢抽離。
傭人迎上前來,接過濕透的傘。商珒回過神來,抿了抿唇,将聲音放輕:“柏先生的身體還是沒有好轉嗎?”
其實并不需要回答。他曾經見過江駒臣病重的樣子,忍耐病痛是件極為消磨氣力的事,人幾乎整日昏沉着。但就算看起來睡着了,痛楚也不會将人輕易放過,晝夜反複輾轉,連帶着精神也被摧折得疲憊不堪。
所以瀛庭才會這樣靜。
“先生在休息,請您稍待片刻,我這就去請先生下來。”
傭人态度有禮,說完就要離開。商珒怔了怔,急忙伸手阻攔:“别别,讓柏先生好好休息,我等等就好。”
但顯然柏青梣睡前特意吩咐過,傭人微微欠身,很快上了二樓。
别墅一樓用來待客,二樓往上則是主人活動的區域,未經允許擅自闖入,無疑是失禮的行為。商珒這半年來不止一次來過瀛庭,但每次都是老老實實留在一樓,等柏青梣下來見他。
他和往常一樣坐在沙發等,很快有人送來果汁和各色零食,活脫脫招待孩子的架勢。商珒抱着果汁杯,卻沒什麼心思喝,指腹無意識地摩挲杯壁,頻頻擡頭看時間。
過了将近半小時,身後才響起腳步聲。
柏青梣走過來,在商珒對面坐下,平淡道:“來了?”
他看起來和前幾次見面并無不同,一身白襯衣不見絲毫皺褶,領口整齊高疊,金繡繁複點綴其間。商珒剛把自己吓了個好歹,本以為先生病重難起,這會兒終于見到人,卻隻是蒼白清減一些,除此外再看不出什麼端倪。
他稍微放下心來,把打開的聊天頁面悄悄關掉,擡頭剛要問好,忽然頓了頓。
面前的先生大概為了待客剛剛沐浴過,發鬓透着水珠,襯得整個人氣質更冷。蒼白眉目病容清減,卻不知為何眼尾帶着些異樣的紅,乍看去宛若雪上疏影橫斜的紅梅。唇上有幾分咬過的印子,不仔細看看不清。
商珒本不是什麼細緻的性格,但往日江駒臣病重,他守在身邊久了,有些細節便再難忽視。還不等他想出個一二來,柏青梣已經避開他視線,沒有像平日坐姿挺拔,向後靠過沙發靠背,一折折挽過襯袖。
“Kylen把檢查報告發給我看了,恢複得不錯。”他聲音淡淡說,一邊旋開随身攜帶的藥膏,指尖白皙挑起一些,在手背上慢慢研開,“聽說你已經開始練狙了?”
這半年來商珒專心複健,他意志堅強,還有Kylen随時調整方案,恢複速度遠比預想中快。他急着收攏當年零散的商家勢力,更是惦記江駒臣,情況稍微好轉,就急着撿起丢了三年的槍來。
“剛練了一周,有時候會手抖,多練練就好了。”商珒本以為柏青梣要阻攔他,急忙道:“您放心,沒有問題的。”
柏青梣瞥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眸去,指腹推開藥膏,輕輕按揉着手背。先生低着頭全神貫注,仿佛天底下再沒什麼事比這雙手更重要,直到藥膏化盡,才擡頭看向商珒:“過來我看看。”
商珒應聲,起身走過去。柏青梣示意他低些,然後擡手在他右臂幾個位置按了按:“哪裡疼?”
“不疼,真不疼……呃!”縱然青年說得輕描淡寫,重狙的後坐力豈是玩笑,幾個呼吸間就被冷着臉的醫生戳破僞裝,“這、這裡……還有您、您現在按的這也疼……”
柏青梣冷嗤一聲,手下毫不留情,在商珒喊疼的地方做按摩。他手法獨到,剛開始時商珒還疼得吸氣,但很快就感覺到右臂的酸脹感緩解不少,手腕也不再稍一用力就發抖。
“疼麼?疼就對了。”柏青梣見商珒額頭疼出細汗,毫不意外,冷冷刻薄道,“以前你家江家主也和你一樣,問他膝傷疼不疼,從來都是不疼。”
“你看他現在還敢不敢騙我。”
商珒無語凝噎,江駒臣是天底下頭一個悶葫蘆,再找不出一個比他能忍疼,竟然也服了軟。他一邊在心裡慶幸,他愛的人總算改了忍疼不吭聲的脾性,一邊自己又忍不住疼得直抽抽,掙紮着換了個話題:“您吩咐我的事……已經辦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