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氣得輕吸一口氣,秋水眸又冷又厲地擡起來,一把扣住了陸霁的手腕:“我自己不能換嗎?用得着你?!”
“青梣,”青年任由自己的手被抓着,不但不反抗,反而低聲懇求道,“你手上還埋着針,别動得太厲害……”
他越做出馴服的模樣,柏青梣越怒意上湧,勾起過去那些不堪回憶,毫不留情拽着陸霁的手腕把他往下一推:“我的事和你有什麼關系?”
憑他現在的力氣,推自然是推不開的。
陸霁穩穩當當跪在床邊,連動都沒動一下,低聲道:“怎麼沒關系……”
“真是貴人多忘事,”柏青梣冷笑一聲,毫不客氣截斷他的話,語氣刻薄道,“還需要我提醒你幾次,我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這段時間陸霁陪在他身邊,他身體虛弱,疲倦困乏,索性眼不見為淨,想着對方若是覺得沒意思,自己就該離開了。
然而半個月的時間下來,陸霁不但沒有退一步,反而得寸進尺……反而又擺出當年模樣!
柏青梣煩躁地轉過頭,不願再看身旁的青年一眼。盡管他并不太能分辨出心底滔天的怒氣從何而來,是因為心冷到了極緻,再不想和昔日的年輕愛人再有半分瓜葛;還是因為今天陸霁這副樣子,不知不覺間勾起了他太多回憶——
那些曾經最難忘的,如今卻變成最不堪的回憶。
空氣靜默了很久,然後才傳來陸霁有些落寞的聲音:“青梣,我知道我們分手了,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辜負了你。但是現在我想……”
“——你想什麼?”
柏青梣驟然擡高了聲音,喉嚨一疼,他毫不顧及,那雙秋水眸淩然轉過來,緊緊盯着低着頭的人,吐出的每個字都極鋒利:“你想再來一次?你又愛上我了,你又看穿我了,然後你又厭惡了,你又膩煩了?”
“陸霁,”他面無表情地擡頭,似譏似諷,不給青年絲毫躲避的空襲,目光一瞬不瞬,字音冰冷至極,“你把我當什麼?”
“現在我和你一毛錢關系都沒有,哦,硬要說的話倒也有……把你現在的銀行卡号給我。”
柏先生神色漠然,下颔驕矜地微擡,語氣淡得像是拂去一線灰塵:“我給你打錢。”
“照顧了我幾天,算清楚,然後按市價十倍,我全打給你——”
陸霁輕輕喚了聲:“青梣。”
他的臉色很蒼白,顯然剛剛先生那些話對他沖擊不小,黑漆的眸輕顫着,神色看起來有些掙紮。柏青梣蹙了蹙眉,慢慢停下來,看着青年咬咬唇,頗有幾分視死如歸的意思,閉上眼道:“這段時間,我其實每天都會幫你換衣服。”
“在你昏睡的時候。”
“如果你不想看見我,要不然,你現在……先睡一覺?”
柏青梣驚呆了。
還是不太一樣的。他忍不住在心裡想,以前陸霁一心追求他不放的時候,手段雖然多,但還沒有厚臉皮到這種程度。還有這欲蓋彌彰自欺欺人的騙術,又是從哪裡學來!
陸霁把頭又埋了埋,半字不提方才柏青梣罵他的那些話,聲音低低,拖來Ellis的醫囑當作擋箭牌:“老師說你側腰的傷口位置很危險,盡量不要自己換衣服,動作幅度大的話,牽拉右臂,很容易崩裂……”
他頓了頓,這會兒才擡起頭來,一個字一個字說:“我又不想讓别人來幫你。”
很好,還學會了野心昭彰。
柏青梣定定地盯着眼前半年不見、卻幾乎換了個性子的昔日愛人,等陸霁俯身過來,低着頭再替他解開第三顆紐扣時,沒有再推拒。
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既不想惹Ellis生氣,更不想招上一條露出獠牙的瘋狼。
反正,他總是會很快膩煩,然後自己離開的。
——
短暫的争執過後,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柏青梣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沒法自己獨立完成換衣服。手臂擡得高些,就牽扯得傷口極疼,幾乎全靠陸霁幫忙。陸霁的動作也極為小心,又仔仔細細撫平了皺褶。
Cheney叩響房門時,柏青梣的衣服已經換好了大半。
雖然這段時間他一直跟在Ellis身邊,但因為柏青梣被隔離調查,他沒有踏進病房的機會,師兄弟兩人始終沒有見面。
作為Ellis門下一衆學生中的大師兄,他的脾氣和老師截然相反,行事周全妥帖,平日溫和安靜,極少有什麼波瀾。但凡事總有例外,得到裡面一聲“請進”後,他推門進來,淺棕色的眼睛滿是笑意:“小柏——”
然後頓住了。
他停頓了很久,久得甚至有些堪稱詭異了,柏青梣和陸霁紛紛轉過頭來,然後看見溫和的男人露出些五味雜陳的神色,像是感慨、像是追憶,然後才在兩人的注視裡回過神來,歎息道:“你穿毛衣明明很可愛。”
陸霁聞言抖了抖。
柏青梣面無表情地擡起頭,語氣幾乎稱得上是森然了:“師兄——”
他這一動,毛衣的衣領蹭過頸側,頓時僵了一下,不着痕迹蹙了眉,忍下後面的話。Cheney笑着說了聲“抱歉”,盡管看起來并不認真,反而像是被勾起回憶……以及某種求而不得許久的隐秘願望。
陸霁低着頭,還在旁邊肩膀不停顫抖,明顯忍笑忍得很艱難。Cheney放下手裡的文件夾走進來,他湊過來,自然把陸霁又往旁邊擠了擠,伸手要替柏青梣整理衣領。
他一伸手,柏青梣立刻下意識往旁邊避,Cheney愣了愣,很快了然地笑了:“怪不得在學校的時候,你總是不肯穿高領毛衣。”
“原來是怕癢。”
“師兄!”柏青梣幾近忍無可忍,咬牙制止他,“你很閑嗎?”
Cheney不禁笑起來,搖搖頭:“抱歉,小柏。”
然而他這哄人哄得簡直不能再敷衍,因為這句剛說完,他就興緻盎然地看向一旁那隻大包,從裡面抱出一件羽絨服。他新奇地看了看,拿起衣服對着自家師弟比了比,又忍不住感慨起來:“小柏,我覺得你穿羽絨服也——”
陸霁這會兒終于笑完了,回過神來,立刻有了危機感,試圖擠回去,一邊去奪Cheney手裡的衣服。于是Cheney的後半句話就這樣被打斷了,他沒有松手的意思,轉頭對陸霁道:“小柏以前很不喜歡穿羽絨服,說看起來會很笨重。”
“美國冬天很冷,大家想過很多辦法哄他穿,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柏青梣深吸一口氣。
他自從醒來後,甚至這大半年的時間,他倦極厭極,神思恹恹,極少掀起什麼情緒波動,幾乎和一具空殼無異。今天卻像是調動起所有的表情,又氣又惱地擡頭瞪向Cheney,落在陸霁眼裡,倒平添了不少生氣。
青年望着望着,自己也忍不住輕輕笑起來。
柏青梣一字一頓道:“師兄,你放棄吧,今天我也不會穿。”
“青梣,”門外立刻傳來Ellis的聲音:“你又鬧什麼?身體還沒恢複完全,再吹了風怎麼辦?”
老先生扶着手杖,慢慢悠悠地走進來,下達判決道:“我說了,不會再縱容你任性。好好穿起來,我在旁邊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