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梣身邊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鬧騰過。
他被按在床邊,毛絨絨的圍巾繞過脖頸,觸感柔軟,緊緊擁簇着臉頰。一層一層的衣服,圍在旁邊的人,耳邊吵吵鬧鬧從未間斷過的聲音……簡直是密不透風。
竟覺得有些太過陌生。
Cheney退後一步心滿意足地打量,又轉過頭去,和Ellis興緻勃勃追憶起以前求學時的事。陸霁豎起耳朵在旁邊聽,畢竟柏先生的黑曆史實在很難得,而身為柏醫生的那段過往,更是他從未觸及的秘密。
然而在師長眼中,國際聞名的Dr.Bai變成了一聲聲小柏,驕傲愛面子的、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怼起人來刻薄不留餘地的……拼湊出一個熟悉卻陌生的柏青梣。
恣肆又狂縱,随性而自由,隻因親長護庇之下,從來無需他去擔風雨。
陸霁忍不住轉過頭,卻見話題中心的人完全遊離于外。倚在床邊,側頭望着窗外,又是這幾日頻頻見到的冷淡神情,像是他們談論的于他而言是另一個人。
就算時光飒沓,往事俱匆匆,也不該……這樣殘忍。
如果一切的錯誤源自孔雀,假若他能夠帶回孔雀的配方,是否能讓一切如初?
是否能讓他的先生,再度回到往日的模樣?
陸霁心口悶疼,腦海裡有聲音不斷叫喊,他忍不住伸手覆住柏青梣的手背。柏青梣轉過頭,目光落在青年冒犯的那隻手上,蹙了蹙眉。
他忽然問不出。
錯誤真的是孔雀嗎?真的僅僅因為孔雀嗎?
陸霁下意識拉緊了那隻手,動了動唇剛要說什麼,走廊忽然傳來輪椅推動的聲音。柏青梣倏地擡起頭,正好看見去而複返的姚維,和跟在旁邊的黎鈞。
他目光往下落,定定凝在黎鈞推着的那輛輪椅上,抿緊了唇。
陸霁察覺他的異樣,疑惑轉過頭,眸色陡然沉下來。青年騰地一下站起身,下意識錯開一步,把床上的人視線擋了個結實。然而病房裡的其餘幾位沒有一個覺得不妥,Cheney迎過去,就要把輪椅接過來。
黎鈞立刻說了聲“不必”,旁邊姚維緊跟着反駁“還是我來推先生”,就連Ellis也站起身,仔細整理了一下輪椅鋪着的軟墊。
“——拿走,青梣用不着這東西。”
姚維剛剛争取到推輪椅的資格,青年冷沉透着些寒意的聲音緊随而起,不合時宜到了極緻,幾人紛紛轉頭看過來。
“不用?那怎麼走?”Ellis皺緊了眉,“這種事逞什麼強?”
陸霁不說話,背影冷得迫人。
他沒有回頭,對柏青梣低頭笑了笑,輕輕替先生遮上風帽,又仔細系好了圍巾。
然後俯下身,輕柔勾過柏青梣膝彎,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柏青梣随着他的力道擡起頭。
陸霁望向他的目光,輕聲開口:“走吧青梣,我接你回家。”
他抱着懷裡的人轉過身,越過那輛輪椅,越過輪椅旁邊站着的幾人,邁過病房房門,步步走下樓梯,寒意頃刻撲面而來。
他騰不出手,就低頭用牙叼住風帽帽檐,往下扯了扯,遮住柏青梣半邊眼眉。連下巴也埋在柔軟的圍巾裡,一點兒風都透不進來。又把人往懷裡攏了攏,靠在自己肩側,任是再冷的風雪也擋得幹淨。
車就停在門口,車燈明亮,照透雪霧霭霭。
愛是庇護,是施與,也是成全。
陸霁怎麼會忘記,懷裡的人舊日有多驕矜,再虛弱也要站得挺拔,甚至連旁人的攙扶都不屑接受。
就算如今病重,就算世事多磨艱……就算往事俱匆匆。
他也絕不舍得。
——
車裡早就打開了空調,溫度适宜,陸霁拉開後座車門,小心把人扶進去。
然後又繞到另一邊,拽開了門。
柏青梣頓時擡起眼看他,蹙着眉,盯着青年毫不忌諱地彎腰鑽進來,大大方方坐在旁邊。
他冷聲問:“你幹什麼?”
柏家的主人坐在後座是理所當然,陸霁現在的身份,早就沒有與之同坐的資格。何況他現在是要回家,陸霁跟過來幹什麼?
清早的争執曆曆在目,顯然柏青梣的态度沒有任何松動,冷冷地盯着跟過來的青年。但同樣顯而易見,陸霁的态度也毫無改變,他頂着柏先生冷如寒冰的目光,不但坐進來,還飛快關上了車門。
——更是宛如在自家車上一樣,絲毫不見陌生和窘迫,探頭撥弄了幾下空調控制器,調高了後座溫度。
陸霁對這輛車的确很熟悉,雙R車标的高級黑轎,和柏青梣在一起的那幾年,簡直數不清開過多少次。他曾經在這輛車的鑰匙上親自系了一隻鹿,又親自把鹿摘下來,現在那隻小鹿挂件還藏在他懷裡。
這是柏青梣最鐘愛的座駕,姚維為了讨先生開心,特意開這輛來接人,卻不想陰差陽錯成全了陸霁。
他熟練地收起後座扶手箱,和另一側的人再無相隔,然後湊過去,離得越來越近……緊接着額頭一涼。
柏青梣忍無可忍,指尖抵住陸霁的頭,把他往後推了推。
“陸霁,”他的耐心已經快要耗盡:“還需要我再說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