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直到天色黑透才離開。
幾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信托管理人被單獨留在書房吩咐了幾句話,出來時叫了黎鈞進去。黎鈞應聲站起身,轉頭望向不遠處的書房,卻又邁不開腳步。
書房這會兒應該隻剩下柏青梣一個人,裡面不再有任何聲響傳出,安靜而沉默。
這兩個字本該和驕矜飛揚的柏家二少爺打不着邊兒,跟在他身邊的人無不因他的刻薄深受其擾,縱他者無可奈何,恨他者亦無可奈何。然而黎鈞此時回想,最近半年他被顧堯關在瀛庭裡,這座宅邸似乎總是安靜的。
靜得像一潭死去的水,一座空蕩蕩的靈柩。
不自覺浮現在心頭的詞語要将黎鈞逼瘋,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兇手之一時,更是瀕臨絕望。他忍不住回頭看向窗邊靜默而立的青年,柏青梣和陸霁的糾葛他雖有耳聞,卻不甚清楚内情。但很顯然,這個昔日恃寵而驕的陸家少爺要比他更早知道真相,所以才會蛻變成如今這樣陌生的模樣。
書房裡隐隐傳來倦乏的低咳聲,黎鈞回過神來,心中不禁後悔,怎能讓人就這麼等着。略定了定神,他走過去叩響了門。
柏青梣道:“進來。”
他嗓音微啞,黎鈞推門進去時,看見桌角浸血的手帕。昨夜書房裡還堆滿了文件,今天卻空空蕩蕩,大概是下午時姚維過來整理過。
柏青梣坐在窗邊的小幾旁,指尖把玩着一支黑金色的鋼筆,側頭望着懸在夜空的殘月。
“來了。”他沒有回頭看黎鈞,聲音平淡地吩咐:“批文已經下達,生效時間是明天零點。半夜過去太折騰,明天早上你再過去辦手續,接阿堯出來。”
黎鈞愣了一下,第一反應居然是這麼着急嗎?平心而論,他實在不願意再讓顧堯和現在的柏青梣接觸,以防他又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遲疑片刻,他小心開口:“好,先生放心。我先接他回老宅住幾日,您安心養病。”
柏青梣微微勾唇,弧度嘲諷,秋水眸毫無波瀾地倒映出玻璃窗後的身影:“不必。我明天要去阿姐那裡,你直接送他過去,我有話和他說。”
這行程安排得實在太突然,黎鈞驚愕道:“您應該好好休息……”
哪怕柏青槿墓地就設在S市的郊區,但柏青梣從來沒有去祭拜過。他缺席了柏青槿的葬禮,之後五年裡,甚至連墓園都不曾踏足。這自然也成為顧堯攻讦他的理由之一,顧堯倒是經常會去,大多數都是他自己,或者和黎鈞一同。
黎鈞簡直不明白,即便清明和歲末都不去掃墓的柏青梣,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
柏青梣輕輕地笑了一聲:“他不是一直想要我的解釋麼?”
“放心,這是最後一件事了。”
黎鈞緊繃的那根弦終于随着這句話轟然斷掉。
這種眼睜睜看着事态向最絕望的方向跌落的感覺讓人發瘋,他根本無法預料後面會發生什麼,更是不知該如何挽回,原本已經做了自認為最糟糕的心理預期,然而現實卻一次次将他的預期打破。
——措手不及,無能為力。
“小梣,你不需要向他解釋任何東西,”他性格一向沉穩,如今重壓之下幾乎崩潰:“他總會長大,總會明白,他早晚有一天會後悔……”
他會後悔的。
黎鈞悲哀地想,然而悔之晚矣,又有何用?
空氣一片沉凝死寂,柏青梣終于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蹙眉瞥了黎鈞一眼,驚訝于對方難得一見的失态:“我要他後悔幹什麼?”
“我累了,現在就要休息。”他擡手将玻璃亮度調暗,然後下颔微揚,點了點書桌上放着的文件:“把這個拿去給陸霁看。這邊的事全部結束了,讓他想想自己以後,趁早從我這裡滾。”
——
“所以,你到底什麼時候滾?”
黎鈞将話帶給陸霁時,Cheney也在一旁聽着。等黎鈞離開瀛庭後,他和陸霁一同坐在壁爐旁,真誠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陸霁沒作聲,低頭将文件簡單地翻了一遍。是那封批文的草拟稿,和下午簡天昱告訴他的内容大差不差。他沉默地想,看來柏青梣并不清楚自己在這場風波中所做的一切。大概是因為覺得他對陸家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才會将批文内容轉達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