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柏青梣走進那間套房後,陸霁停住腳步,沒有再向前。
這裡對柏青梣的意義非凡,陸霁雖然沒有聽他說起過内情,但通過一些蛛絲馬迹,也能判斷出這條無言的禁令。況且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早就失去窺探年長者心中脆弱的資格。
如果柏青梣打算在明天和顧堯闡明一切,那麼今夜他獨自來到柏青槿的舊屋,情理上也是說得通的事情。
更何況……雖然不知道那天顧堯究竟說了什麼,但陸霁能察覺到,柏青梣這段時日一直在被那些話困擾。他太疲憊了,若能在長姐身旁休憩片刻,也是陸霁所願。
于是陸霁沒有入内打擾,但礙于柏青梣如今的身體情況,也沒敢擅自離開,便在門口不遠處抱膝窩下來,靜靜聆聽裡面的動靜。
他聽見輕微的走動聲,器皿和擺件被拿起,過了半晌又放回,聽起來似乎在整理房間。
又過了片刻,房間裡響起幾聲輕咳,愈咳愈烈,很快沒了力氣,隻能聽見斷續和破碎的喘息。
陸霁幾次想要起身進去,又攥緊拳頭忍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終于重歸安靜。
牆裡的人被病痛折磨,牆外的人也跟着急出一身汗,掌心剜出好幾道月牙印。好不容易聽着裡面的人止住咳嗽,陸霁剛松下一口氣來,漸漸又察覺出不對。
太安靜了。若不是他一直守在門外,幾乎以為柏青梣已經離開。
掙紮了許久,陸霁最終還是難耐擔心,放輕腳步走近那扇半開的門。他原本隻打算确認柏青梣的安危,卻不料這一眼望去,竟不見人影。
卧室一塵不染,擺設整齊有序,柏青梣愛潔成癖,又是為柏青槿整理房間,自然更加盡心。隻是對他現在的身體而言,這樣的強求未免成了負擔,陸霁更加不安,試探着出聲:“青梣?”
并無回應。
他的心漸漸沉下去,顧不得柏青梣會不悅,快步走進房間。卧室空無一人,陸霁四面環顧,敏銳地發現窗簾被風拂起一角。
瀛庭三樓的客房都會連通一間小書房,陸霁走過去,被撲面而來的風冷得一抖。他探頭往裡一看,然後被眼前一幕吓得破音:“青梣!”
通往露台的玻璃門大開着,視線盡頭隻能望見一片棉質睡袍的衣角,被風吹得揚起。柏青梣不知何時已經距離欄杆極近,微微探身,蒼白的指尖如薄雪,撐在欄杆上用力——
陸霁倒吸一口涼氣,這輩子從來沒有跑這麼快過,沖過去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腕,力道近乎粗暴,将人硬生生從欄杆旁扯離數步,死死锢在自己懷裡,聲嘶力竭地吼:“柏青梣!”
他有很久不曾這樣直呼年長者的姓名,看似僭越至極,實則滿滿的色厲内荏,喊完這三個字,自己先呆了會兒,然後才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睫毛被沁出的淚水打濕。
“青梣,”陸霁喃喃地說,“這次……也是我多想了嗎?”
他多希望,像上次鬧的誤會一樣,那雙秋水眸不耐煩地橫乜過來,讓他有病就去治。
但這次陸霁沒能聽到斥責的話語。他強迫自己定神,然後發現懷裡的人在靠着他發抖。柏青梣緊緊閉着眼睛,蒼白的臉龐汗意密布,失去知覺,呼吸困難,這是PTSD發作的典型症狀。
陸霁來不及細想這次的病發是什麼導緻的,他一邊慶幸自己跟了上來,一邊盡量輕柔地将人抱進屋子裡。他翻出手機給Cheney打電話,讓他盡快趕到三樓。
等待的過程中,陸霁的眼睛一直望着柏青梣,他逼迫自己從最近的地方注視年長的愛人,往日清冷矜傲的人猶如風中破碎的孤葉。他試圖伸出手,意識昏沉的人卻畏縮地躲開——畏縮,破碎,發抖,這些曾經他以為永遠不可能和柏青梣有關的詞語。
Cheney很快趕了過來,青年氣喘籲籲,撲進來望見眼前的景象時驚叫出聲:“我的老天,你這次又做了什麼,陸?!”
“不是我……”陸霁下意識為自己辯護,但很快止住了多餘的話,他飛速道:“他來這裡之前給自己打了一針止疼,會不會是病發的原因?”
Cheney很快肯定了他的猜測:“昨天剛剛用過一次,用藥間隔連24小時都沒到,他現在的精神狀況根本承受不了。”
“為什麼?”性情一向溫潤的大師兄也變得煩躁起來,他氣道:“來這裡是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嗎?”
陸霁低聲說:“這是柏夫人曾經的房間。”
Cheney愣了愣,緊繃的神色很快融化為心疼,他什麼也沒有說。幼弟對亡姊的思念無人能指摘,但陸霁很明白,柏青梣這樣的舉動絕非僅僅出自思念——他是在向瀛庭做最後的道别。
寒意一寸寸從心底漫上來,陸霁幾乎不敢想象,明天在柏青槿的墓前會發生什麼。
“Cheney,”他快要喪失說話的力氣,徒勞地将懷裡的人抱緊,“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