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堯和陸霁合計了一番，托人請來當年設計瀛庭的園藝師，将那些枯死的花都移走，移栽過了幾株正開放的白梅，總算讓枯敗的庭院有了些花色。

陸霁從小到大的除夕夜都是社交活動的重要一環，幾乎不知道尋常人家該如何過年、怎樣過年。他依照平叔的吩咐，将瀛庭内部布置起來，轉頭時透過窗戶望向樓下，園藝師傅們在花園忙碌，電壁爐的火光有規律地擺動，星星點點的暖光映在白梅上，顯得夭矯而溫柔。

他恍惚地想，一切都回複了曾經有人氣的樣子，是不是這樣就代表着，一切都要好起來了？

但很顯然，花草的打理容易，而終歸人非草木。

陸霁擡頭看向二樓主卧的位置，窗簾半攏着，擋去了裡面的景象。

過年過年，年是一個标志，重點終究是一個“過”字，體驗并享受這個過程。今年發生的事情太多，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其實都沒有心思過年，但無論這一年如何糟糕，到底已經過去，應當紀念、也應當期許未來。

他們心照不宣、不約而同，都想盡力将這個新年辦得熱鬧，試圖将辭舊迎新的、來自人間的聲音傳遞到樓上去，傳到那個人耳中。然而從柏青梣回家至今，他什麼都沒有說過，什麼也沒有做過，就像家裡和醫院對他而言并無區别。

舊年還是新年，生還是死，都并無區别。

陸霁靜靜地凝望着那扇窗，身後傳來平叔的聲音，他抿了抿唇，收住思緒，應聲而去。

忙忙碌碌間夜色已深。

家家歡慶的佳節，對柏家而言倒像是完成任務。強顔歡笑、把該走的流程都走一遍，處處都違和，處處都僵硬。這個新年來得太不是時候，若是再早一些，尚能粉砌太平；若是再晚一些……不該在的人就會離開。

到了年夜飯環節，幾個人圍坐桌旁，面面相觑。瀛庭真正的主人病在樓上，無人開席，無人稱喜。仿佛某種不知名、不可見的詛咒籠罩在這座空曠的華庭，将所有人的妄想和期待都擊為齑粉。

顧堯放完鞭炮回來，終究還是受不住這沉重的氣氛，深吸一口氣，轉頭看見平叔手邊一份備好的飯菜，顯然是剛剛送上去，卻被那人拒之門外。

他望着精緻的杯盤，眸光戰栗，倏地站起身來：“我去試試。”

沒人接他的話。平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黎鈞沉默地離席去了庭院抽煙。果然沒過幾分鐘，顧堯又端着碗碟原樣下樓，對着幾人低聲說：“小舅好像睡了。”

之所以用“好像”這個詞語，也因為沒人知道柏青梣是睡着還是醒着。他雙目失明，索性一直閉着眼睛，靠在床上不說話也不理人，宛若一座空心的玉像。

他拒絕了所有外界的碰觸，用冰冷的外表緊緊裹住破碎的内裡，似乎并不想醫治，更不想回圜。

平叔見此情景，并不十分意外。他看顧柏青梣長大，自然清楚當年的柏家小少爺是個何等驕矜難伺候的人，但凡他鐵了心不想聽話，誰拿他都沒辦法。

ECMO脫機之後，柏青梣其實已經可以吃些東西，住院時在Ellis的逼迫下，尚會依言進些流食。然而他這一回家，竟沒有一個人拿他有辦法，不得不又吊了兩針營養液。

“怎麼會突然這樣呢，”老管家喃喃低語，望着滿桌菜肴，迷茫又無助：“這可怎麼好……”

陸霁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往樓上走。

他方才已經上去過一次，這兩天吃了無數次閉門羹，柏青梣待他與待旁人并無任何區别，與天底下的死物也沒什麼區别。但這次他的背影卻和平常不太一樣，臨到二樓時，又回頭道：“平叔，你們先吃吧，我和青梣談談。”

談談？如果真的能談，也不至于糟糕到現在這個地步。

下面幾個人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啼笑皆非又覺得荒唐，陸霁仿佛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自信，一如當年他不顧一切地追人，頗有幾分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勢，也難說這樣的脾氣究竟好不好。

無論是否真的能成功，望而卻步終歸是不會有任何希望的。

他登上最後一級台階，一步步往那扇緊閉的房門走去，毫無遲疑地伸手推開，讓走廊的一線暖光瀉入其中，對着眼前的那片黑影道：

“青梣，你在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