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延有意識的時候,隻覺得眼前亮得驚人。
像是有道光箭,穿透濃霧朝他射來。
眼底一陣刺痛。
很快,這束光就消失不見。
顱腦一側傳來陣陣鈍痛。
前一秒射進瞳孔的白光在閉上眼後呈現大片大片的雪白光暈,彌散膨脹,仿若遮掩住了什麼,意識陷入混沌。
不知道過去多久——
說話聲傳來。
好像隔着很遠的距離、中間擋着幾塊磨砂玻璃,斷斷續續的。
大段的闡述,不長的間隙裡,一道十分好聽的嗓音傳來。
積雪折枝般幹淨清淩。
“……這兩天就能醒嗎……”
傅宗延眼珠微動,下意識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
可待要去想的時候,怎麼都想不起來,心口微微發着燙。
遲鈍記憶深處,有那麼一瞬,靜谧的鸢尾香氣緊緊纏繞着他。
沉穩克制的橡木迫不及待想要與之貼近——太急迫了,以至于原本生冷硬質的氣息都變得溫暖幹燥,生出些許強勢的鋒芒。
傅宗延感覺自己闖進一處格外茂盛潮濕的鸢尾地。四處水汽充盈,天鵝絨般柔軟馥郁。他将鸢尾抱進懷裡,未等低頭仔細嗅聞,這段關于香氣的記憶忽然間稀薄不少,好像被稀釋了一樣,滴水入海,直至消失不見。
“——對,就這兩天。”
“上校已經有意識了。”
金屬器皿偶爾碰撞的清脆聲夾雜其中。
“去休息吧……剛一個月……你情況太特殊,昨天的意外不能再出現了,不然……”
欲言又止的話語聲。
那道好聽的聲音卻沒再響起。
溫楚低頭看着小腹,沒有說話。
在得知自己懷孕之前,他是沒什麼特别感覺的。這會,卻忽然覺得肚子弧度明顯,似乎真的有個小生命在裡面安靜待着、一點點長着。
他伸手覆上,掌心輕輕碰了碰。
主治醫生也是一位Omega,叫周相嶼。身形颀長,長相清隽。
離開病房的時候,他扭頭看了眼傅宗延病床前低眸不作聲的Omega。
和第一眼看到時一樣,美麗又憂愁。
此刻,不知在想什麼,眉間微蹙,微垂的眼睫籠住了眼底的情緒,鼻端線條瑩潤動人。因為懷孕,休息不是很夠,整個人顯得十分憔悴,嘴唇顔色淡淡的,透着薄粉,好像幹枯缺水的玫瑰。隻是弧度實在精緻,笑起來應該更好看。
可從他來到這,周相嶼就沒見他笑過。
軍方交接的資料上顯示,這位叫溫楚的Omega年紀其實很小,隻是因為來到這裡後性格表現得太安靜,人前就不大瞧得出來。
病房外照例戒備森嚴。
巡邏的軍士真槍實彈地來回走動。
不遠處,另一間被臨時充作會議室的門口,幾位聯邦高級秘書站在門邊,小聲交談着。他們衣冠筆挺,神情嚴肅。
相比前幾日的兵荒馬亂,眼下倒顯得有些風平浪靜。
西線戰區第一指揮官——傅宗延,轉移到聯邦中心醫院的消息一周前不胫而走。
随即,聯邦各大媒體二十四小時蹲守在樓下。
——一隻蒼蠅的進出都會被大肆報道。
而這幾日,病房進出的,不是聯邦政要,就是各大戰區指揮官。
盡管在作戰方案上,雙方各據立場,長久以來多有龃龉。但在傅宗延的病房,他們“偶爾”的會晤,好像臨時性地、有了可供商榷的第三方立場。
言語間都和洽不少。
半年前,聯邦西區戰線全面潰敗。
為首的指揮官傅宗延屍骨無尋——不過眼下看來,隻是人失蹤了。
九天前,東部第五交戰區巡邏的兵士在一條廢棄的溝壑發現昏迷的傅宗延。
那會剛下過連夜的暴雨。
傅宗延躺在積水坑裡,滿身血污。
巡邏的兵士級别太低,沒認出西線戰役赫赫有名的傅上校。
于是,他們把人提到審訊室,待人醒來,預備審訊。
可半小時後,一位叫溫楚的Omega找來了。
他那會還謊稱傅宗延隻是誤入交戰區。
審訊室森冷青郁的光線落在Omega嬌妍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眸子強自鎮靜,嘴唇卻毫無血色。
圍觀的都是身軀高大、軍裝嚴整的Alpha。
他們饒有興緻。
Omega出現在戰區,好比貓咪進入獅籠。
“我來贖他。”
隻是眼前的這位Omega不僅十分美麗、嗓音好聽,還有着超出年齡的冷靜。
為首的Alpha軍官勾唇一笑。
他是不會為難他的。
Alpha眼裡,Omega不僅構不成威脅,還都是易碎品。
“怎麼贖?”
Alpha的語氣稱得上溫和。
溫楚從口袋裡拿出一張交易憑證。
微皺的紙頁,頁角印有一半的藍色印章,隻是蓋得比較倉促,墨痕邊緣模糊不清。
軍官跟他鬧着玩似的輕輕接過,待注意到憑證上的說明和頁角的半枚印章,眉目随即一凜。
他即刻變了語氣:“你們是誰?”
一旁,仔細查證了藍章的真僞,圍觀的Alpha們漸漸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