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半年前,在梅爾教堂的一片廢墟裡,醒來的傅宗延開口說的第一句也是這個。
隻是那時候,溫楚也在想他是誰。
聯邦在西區的防線全面崩潰,大撤退的命令三天前自赫爾辛下達,最後一批軍隊的撤離據點就在卡納利高地的梅爾教堂。
隻是沒人預料得到,敵軍會比他們先一步達到。
據說激戰持續了整整一天。
沒有人活着走出梅爾教堂。
作為西線第一指揮官的傅宗延上校,很可能當場陣亡。
這個消息一小時後傳遍整個大陸。
路易斯先生在邊區的法蘭比奇教堂舉辦了隆重肅穆的陣亡将士哀悼禮。
溫楚也在其中。
典禮結束,路易斯先生安排他們幾個已經成年的Omega去往戰區,尋找陣亡将士的遺物。
這件事隻有他們可以做。
他們是毫無威懾力的Omega,又是中立的教堂成員,出入戰區有豁免權。
隻是他們沒想到,這次的西線戰役,遠比想象的還要慘烈。
陣亡将士的遺物多到一趟根本帶不走。
于是,領隊的溫楚駐守原地。
其餘夥伴先行護送遺物回去。
雙方約定三天後在卡納利高地的梅爾教堂碰面——做最後的“哀悼”。
溫楚乘坐風隼到達卡納利高地的時候,同行夥伴離開的航線剛從頭頂劃過。
梅爾教堂已看不出原本巍峨莊嚴的樣貌。
斷壁殘垣,千瘡百孔。
隔夜渾濁的雨水從壯闊聳立的圓形穹頂淅淅瀝瀝滴落。
濃墨重彩的壁畫滿目瘡痍——一個世紀前的人類弧光,在這場新紀年的戰役裡,一敗塗地。
風隼着陸帶起狂風。
飛沙走石裡,日出的光輝也好像日落的餘照。
原本以為中心戰區的情況足夠殘酷,在這裡,溫楚發現事情遠超人類想象。
這次埋伏突襲,不知為何,流亡軍團的能量石供給比聯邦政府來得多得多。
他們的武器裝置,不是以往的那種簡便易發式,而是重發式,扣下扳機的一瞬就能以三分之一能量石的威力直接肢解敵方軀體。
溫楚進入教堂一分鐘,跑出來吐了半小時。
拼湊殘軀根本無法做到。
溫楚學習路易斯先生的辦法,給每一個可供辨認的頭顱蓋上白布,然後小心尋找陣亡将士的身份證明。
一天的時間,他總共才找到三塊還算完整的軍隊鋼印。
光線漸漸隐沒在教堂穹頂深處。
說不害怕是假的。
在日照徹底離開、溫度急劇下降之前,溫楚迅速收拾了手上的東西,背上挎包,準備去風隼上囫囵一夜。
可就在起身之時,二樓樓梯處忽然傳來一聲撞擊。
伴随石塊掉落的窸窣動靜。
溫楚吓得原地跳了起來。
他才十九歲。
雖然比起教堂其他夥伴,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但這種情況——屍骸遍布、又是獨自一人,他簡直怕得要死。
貼着牆根往外挪動的時候,二樓的撞擊聲越來越劇烈,石塊掉落聲也越來越密集。
好像有什麼龐然大物站了起來,正四處走動……
溫楚快要吓哭。
在他努力與牆壁融為一體的時候,樓梯拐角忽然就出現了那個人。
一個渾身浴血的人。
溫楚看不清他的面目,隻覺得他高得出奇——他又站在樓梯上,身上的軍裝铠甲破碎不堪、鮮血淋漓,在溫楚眼裡,簡直和怪物差不多。
溫楚不知道自己已經開始掉眼淚。
極度恐懼下,信息素開始不受控制。
鸢尾的甜蜜香氣迅速彌散。
一片血污裡,詭異又熱烈地綻放。
很快,怪物注意到了他。
他朝溫楚搖搖晃晃走來。
因為身負重傷,每一步都滞重不堪,呼吸裡帶着渾濁的血腥氣。
距離越來越近的時候,溫楚聽到他嗓子口發出的“咳哧、咳哧”的氣泡聲,大概是五髒六腑遭受了極具破壞力的侵襲。
其實從他爛成顆粒狀、不斷往下掉屑的的銀章铠甲就可以看出,就是能量石的正面攻擊。
足以把人焊進牆體的力量。
——他應該剛從牆裡出來。
十幾步的距離,怪物走得跌跌撞撞。
來到溫楚面前的時候,他甚至不能控制距離,迎面就撞上了溫楚。
溫楚閉眼大喊:“幹嘛!”
喊完就哇哇大哭。
他覺得自己快被壓扁了,崩潰之下,哭得差點抽過去。
忽然,有滴鮮血落在了他眼角。
粘稠的一滴。
強烈的血腥氣裡,還有股淡淡的、幹燥的橡木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