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氣溫又低了不少。
風聲暫歇,窗沿縫隙裡,傳來霜雪融化後又迅速凝結成冰的“嘎吱”聲。
傅宗延睡得不深。
細碎冰裂的動靜斷斷續續,過了會,他睜開眼望向窗外。
夜色沉寂,好像一塊純淨的黑色琥珀。
急遽猛烈的風不知隐沒去了何處,但傅宗延确定,等天一亮,它還會出來攪動這片廣袤雪原。
他想起多年前在費希爾自治州執行任務,也是後半夜氣溫驟降、冰雪覆身。
那會可沒有這麼好的駐紮環境。
無處不在的流亡軍偷襲,稍微掉以輕心就可能沒命。
晚上和幾個輪值的前輩坐一起聊天,随手還能抓一兩隻路過的蜂鳥探測針。
聊的話題很簡單,除了目前聯邦的形勢,要不就是聽說誰誰誰前幾日又出去找了Omega。
傅宗延是裡面最寡言的一個。
那個時候,Omega中立保護宣言也才頒布沒幾年,聯邦的懲罰措施還是很嚴格的。但對某些天生桀骜不馴的Alpha來說,所謂的懲罰聽着似乎還有點刺激。
聊上頭了,說的東西就有些不堪入耳。
傅宗延聽得那叫一個面紅耳赤。
和軍校那會上Omega生理課時差不多。
他記得陸昂川當場就有些暴躁。同行的都是前輩,好笑地架着他給他紮抑制劑,這件事後來成為陸昂川的經典事迹之一。
傅宗延有點記不清自己那會什麼反應。
前輩嘴裡葷段子一個接一個,他和幾個新兵跟看什麼顔色節目似的,一會面面相觑,一會神思不屬,簡直比作戰還難熬。
後來這樣的風氣就很少出現了。
聯邦加大力度處決了好幾批違反中立宣言的Alpha,無論軍職頭銜。聽說流亡政府内部力度更大。之後那幾年,Alpha談Omega都有些聞O色變。
不過形勢總是起起伏伏。
法令頒布久了,效應也虛虛實實。
這兩年,軍隊裡的風氣就不大好,大有回到從前的趨勢。
傅宗延就親手處決過一批違反宣言的Alpha。
他們在例行的巡邏日被逮個正着。Omega遍體鱗傷,擡上擔架的時候就沒了氣息。Alpha和Omega之間體力太過懸殊,Omega根本沒有抵抗之力。傅宗延隻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幾個Alpha都做了什麼。當天下午,處決命令就從西線發往赫爾辛,提請複核處決。赫爾辛的回複也很快,傍晚時分就回了準許處決。
傅宗延從沒真正意義上地接觸過Omega。
他迄今為止所有的接觸,都來自那些數不勝數、傷痕累累的傷害案例,要不就是一闆一眼、規規矩矩的教科書。
溫楚是他接觸的第一個活蹦鮮跳的Omega。
某些很微妙的時刻,傅宗延甚至覺得自己在養一隻小貓。
不是寵物的那種——畢竟寵物不會動不動趾高氣昂地問候你有沒有孩子。
是一隻獨立的、勇敢的、聰明的、十分美麗的小貓。
傅宗延想。
接着,莫名地,他就有些憂心忡忡。
他不敢想溫楚受到欺負怎麼辦。
但這個世界就是很容易讓Omega遭受欺負。
風聲隐沒的窗外,雪花都變得靜谧。
溫度似乎又降了——
懷裡蛄蛹的力道瞬間大了幾分。
一直沒睡好、腦子裡想了好多有的沒的的傅宗延沒低頭,隻望着窗外重重歎了口氣。
這可怎麼辦。
這樣可不行。
一點警戒意識也沒有。
難道自己不是Alpha嗎?
因為溫楚睡得實在死,傅宗延都開始否定自己。
傅宗延甚至确定,溫楚睡着那一秒開始,小鸢尾就往自己這邊歪了——以至于貼上傅宗延的時候,被睜開眼的傅宗延垂眸盯了足足一分鐘,Omega睡得那叫一個越來越香甜。
頭頂,小鸢尾的全息防護好像是個看笑話的。
就是不知道在笑誰。
傅宗延這輩子歎的氣都沒今晚的多。
慢慢地,他又忽然生出些嚴厲的心态,覺得還是要叫醒溫楚,好好和他說幾句,至少要讓他知道自己行為的嚴重性。但是下秒,傅宗延又想,小鸢尾不過就是個十九歲、一出教堂就沒家回的Omega,能知道什麼呢?
對這個世界危害最大的不都是Alpha嗎。
戰争是Alpha引發的。屠殺也是Alpha犯下的。
Omega做了什麼?他們什麼都沒做。
所以憑什麼在人家睡得正香的時候叫醒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