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窩外沒有聲音。
倪旖一陣失落,慢慢探出頭,連唯一一點希望都破滅,他走了。
那些甜言蜜語在倪旖耳畔回蕩盤旋,她感覺整個人就像被粗糙而厚重的青石闆按壓着,無論如何也無法掙脫,無論如何也無法逃離。
她這輩子都無法逃離那個叫蔣商鑒的漩渦的。
倪旖以為這件事之後,蔣商鑒跟她就阖家團圓夜,她甚至都通知丁越青和小蟲草要離家出走的事情,結果,蔣商鑒那邊沒動靜,也不給個準确話。
蔣商鑒當教授真挺負責的,本科生的課即使已經有現成教材,他也要用自己方式講給學生聽。而研究生的課沒有教材,全部要靠自己來。
蔣商鑒忙得有點頭大,基本上,一個小時的課需要一天時間來準備。每次講課的前三天,都如臨大敵,跟當學生時考試前一樣,捧着教科書或文獻通讀,在網上找各種資料,連做科研都沒這樣心力交瘁過。
轉眼都來年開春了。
倪旖氣鼓鼓就不上來,默然緩緩往前走,地下通道寒意這樣猝不及防地襲上身體,無邊濃墨黑暗從頂頭潑灑,有冷冷的雨絲飄落,晦暗牆底下青苔帶着潮氣蔓延而入。
“寶貝兒,你氣什麼?”蔣商鑒很難懂小姑娘心思,隔窗抽紙給她擦擦淚。
“我就愛哭,你管。”倪旖拒絕他遞來的紙巾,他的親疏在稱謂上和之前泾渭分明,心中略微悸動,含淚微笑。
蔣商鑒手掌緊緊抓着方向盤,手背上青筋暴起,半晌道:“我管。”
“我坐那兒?”倪旖唇角泛起一抹笑意,好似一江剛剛消融冰雪的春水。
“随便你坐哪兒呗。”蔣商鑒雖是這樣說,但是隻留個副駕能開門。
“一般朋友坐後座顯得你像司機,坐副駕駛呢,女友專座,不太好吧?”倪旖很氣憤,蔣商鑒都說愛她,也沒說複合什麼的,關系擰巴要死。
蔣商鑒毫不猶疑點後備箱按鈕,垂眸含笑望她:“後備箱和車頂,選一個。”
倪旖扭頭瞪一眼,就撬開車門跳進副駕駛,依舊傲嬌到嘟囔嘴。
車内倆人像截取的經典歐美公路電影,隐約喇叭喧嚣中隻有他倆是靜的,大柔光,慢鏡頭,慌張又羞澀。
耳裡傳出些細語,暖洋洋的。
倪旖聲音逐漸哽咽,斷斷續續,忽輕忽響,她像個受委屈的孩子,沙啞着嗓子倔強地繼續嘟囔着:“對不起。”
“嗯?”蔣商鑒頓覺胸口被流彈擊中似的,有東西彌漫開來,胸口發緊,一抽一縮,“也就一門可能要延畢嘛。”
倪旖被迫挨靠在玻璃窗躲避,被蔣商鑒和玻璃窗夾擠成一張潔白的、未經人事的、慌張的紙。
“誰知道呢,那破魚要死不活。”倪旖低頭盯着排氣孔,新配的鏽銅色古典框眼鏡滑到秀氣鼻尖,微弓着背,消瘦的身體被椅背整個含住,病恹恹走神。
“你朝我撒什麼火?”蔣商鑒都被氣笑了,撇頭一眼,神情冷硬糅着溫柔。
倪旖氣得嘴張開被撐開太久,感覺下颌骨都鏽澀了,連呼喘悶聲都含糊。
“嗯?”蔣商鑒一愣。
倪旖性子平時偏軟,但此刻不由氣急,熱氣從四肢往心口聚攏,無奈地牽起衣領透了透氣,在柔軟的小吊帶睡衣背心布料裡晃蕩,被體溫蒸出暧昧香氣。
“衣裳。”蔣商鑒嗓音微啞。
“魚死了,我就把導師揍一頓。”倪旖嘴唇泛出???誘???惑?????朱紅,看起來又軟又嫩,說出的話卻冷酷無情。
“……”此時她的臨時導師——蔣商鑒啞口。
倪旖覺得自己差點被吓破膽,所以走得步履沉重,拖拖沓沓,中間幾次停下休息。
蔣商鑒将客廳燈按着。
倪旖依舊攥着他衣袖晃了晃,微微擡眸時,雙眼皮痕迹很淺,長長捺到眼尾,溺出一點霞般的紅,睫毛很密,挑出晶亮的水光。
“師哥,幫我。”倪旖使勁點頭,一臉子被欺負的挫樣。
蔣商鑒瞥一眼手機屏,都快淩晨兩點,便輕聲道:“我不會起死複生,睡覺吧,我明天還有應酬。”
“應酬?”倪旖有些狐疑。
“那晚我跟朋友聊過,把國外知識專利和各種不動産賣掉。”
“……”倪旖懵一瞬,“你不是就來中國學術交流度假嘛?”
蔣商鑒扶牆随意将鞋脫下,輕描淡寫道:“我怕你等着急,想盡快回複。”
倪旖緩緩回卧室去,最後加速跑出玄關走廊,慢慢放慢了腳步,一邊走一邊重重地喘息着,感覺肺都要燒着。
倪旖偷偷躲被窩哭,被他拾掇起來,憤怒至極,把額頭的汗蹭在蔣商鑒彎折的脊背上,咬了口對方肩膀,留下一環整齊牙印。
孩子氣。
蔣商鑒任她作亂,不動也不出聲,她尊嚴估計被打破,覺得一切都消磨殆盡,她眼裡泛起死寂的灰霧。
“聽着,我不需要你遷就我。”倪旖圈紅眼眶一字一字道,這架勢,就算伽椰子來了,下場也隻會被她踹幾腳。
“倪旖,我愛你,我未來生活的計劃裡有你,每一天都有你。”蔣商鑒單手解開睡衣扣,抽幾張紙胡亂擦擦血漬,随後兩手一攤,随意道。
倪旖氣急敗壞,憤憤不語。
“睡覺吧。”蔣商鑒輕聲道。
“睡不着。”倪旖雖是這樣說,可卻困倦到歪靠在枕頭上,還順道朝他腰窩踹了他一腳,還沒收回來就被攥住腳腕,怎麼掙紮都不逃脫不開。
“也不怕?”蔣商鑒汗珠沿着銳利眉峰往下滾,落進微棕眼瞳裡,澆出一點濕潤的幽光。
這話太無恥,倪旖憤怒抓狂:“怕你個頭。”
倪旖驚叫一聲。
原來是蔣商鑒輕巧上了床,用力扯住她兩條腿,往床尾拖拽,動作極其果猛,叫人反抗不得。
腳尖忽然踢到了什麼軟物,對方發出悶悶的痛哼聲。
蔣商鑒動作微頓,提了提睡衣長褲膝彎處,便頂着倪旖惱羞的眼神,兩條腿哆嗦抖顫,扶着冰冷的牆壁強撐着蹲了下去,緩解疼痛。
“oi~”倪旖匍匐着蜷縮成一團,用手戳戳他肩膀,他睡衣摸起來像流着光的厚緞絲綢,并且還暖融融的吸貼着手指,手感很好。
“對不起,沒碎吧?”倪旖怕他雞飛蛋打成了無根的東西。
“痛。”蔣商鑒聲音有些嘶啞,微棕的純明眼瞳裡流露出虛弱、疲憊。
倪旖随後也着急起來,裹着被子就過來安慰他。
“閉眼。”
蔣商鑒顧不着體面,将睡衣褲子脫到膝彎,麥色的腹肌與茸茸胯部泾渭分明,那一條分割線性感得無法言說,汗水在皮膚上閃着光,仿佛塗了油一般。
倪旖将臉埋被裡,嘟囔着:“你幹嘛?”
“弄點冰塊。”蔣商鑒冷汗直飙。
“好。”倪旖趕緊去找冰給他敷,下腳太重受傷,小跑着就半蹲在冰櫃下面找冰,蔣商鑒從不喝熱水,胃疼都來杯冰的,完全國外風格。
倪旖捏着冰涼濕滑的塊體,順手撈過白毛巾裹住,冷氣氤氲在掌心微涼,輕輕吐口氣将毛巾遞給他。
“對不起。”倪旖用手腕給他擦擦鬓角汗液,連他額都被痛到發冷。
“痛。”蔣商鑒咬着唇,嘶嘶往裡面吸氣,很急促的喘息聲,連手背如同盤着的藤蔓似的蔓延到肱二頭肌處。
“對不起。”倪旖蹲在他周邊,揉揉他手背算是無聲安慰,他是真的糙。
蔣商鑒擡頭忍受着痛感。
倪旖喘息好幾口,倦意襲來,攥着被子就睡一邊。
半夜醒來,睡地鋪的蔣商鑒聽到她呼吸的聲音猶如風箱,便輕輕搖醒她,問她是不是渴了。
倪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蔣商鑒翻身起來,去給她倒水喝。
蔣商鑒摸索到客廳裡,寂靜深夜,飲水機裡“咕咚咕咚”翻起巨大氣泡,氤氲着熱氣。
這飲水機還是她來住裝的,倪旖不習慣喝冰水,總得開水放常溫再喝。
蔣商鑒給她用兩杯子晾好水端去。
蔣商鑒将所有他覺得好的事情都和她分享,聽到她說:好好吃、好好聽、好好看,就會心滿意足,他的人生一刹那被賦予最重要的寓意。
床中正躺着倪旖,烏黑頭發遮住了她的臉,卻也襯得臉異常蒼白。
她蜷縮在那被窩裡,身上吊帶睡衣也微微滑落肩膀。
她的皮膚又光滑又青澀,像一棵春筍,看起來好不脆弱。
倪旖一口氣把水喝光,全程都沒睜眼,然後“咣”一聲又倒下睡着了。
蔣商鑒貼着她,能感覺她的體溫,她是甜膩奶油蛋糕味道,又軟又嬌。
倪旖頭幾乎要低到胸前,胸口稀疏的小蘭花刺繡蹭在下巴上微微地刺癢。
蔣商鑒四指托起她下巴迫擡頭,目光清冽,直直盯着,那雙瞳仁深不可測。
倪旖臉頰癢癢的,慌亂轉移視線,不由自主地輕聲道:“幹嘛?”
蔣商鑒深深望着她,揉着她耳朵兇狠得吻上去,急不可耐地給她染上自己的氣息。
懷中人微微顫抖着,并沒推開他的意思,蔣商鑒感覺衣領被她攥在掌中,舌尖開始得到一絲近乎微不可察的回應。
倪旖此時覺得自己每天像被飼養在狹窄水族箱裡的魚兒缺氧般難熬,眼中漣漪微漾,握住他衣領便重了幾分力。
直到倪旖被親得七葷八素,蔣商鑒才鄭重在她耳邊說:“以後不準給我臉色看,不然我就跳樓去。”
倪旖臉頰染上酡紅色,被它攥住手腕,堪堪一使力,就隻得求饒,嗔怪地瞥了眼渾身透着股散漫慵懶勁的蔣商鑒,頗有些揶揄意味地說道:“跳啊。”
蔣商鑒摘下眼鏡,閉上眼睛,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地揉着眼眶和眉心,輕聲得像自言自語:“那好,你還沒畢業,暫時接管的導師就挂掉,誰接手?”
“我找祖師爺去,他樂意。”倪旖一記眼刀過去,對面蔣商鑒笑意未減。
顯然,這對他毫無威懾作用。
倪旖瞧着他這般不鹹不淡得意模樣就來氣,微眯起眼,蔣商鑒卻視若無睹。
蔣商鑒笑得不行,整個人都在發顫,全然不顧倪旖惡狠狠眼神,笑夠後,才安撫似的拍拍她後腦勺:“不高興?”
“沒說給你親。”倪旖眉心一動,無限心事被挑動。
蔣商鑒嘴唇微微張合,猶豫良久,方才低聲道:“遲早是我的。”
倪旖準确抓住他雷點使勁造,幽幽道:“不給,你很髒。”
“不都跟你解釋過,就你一個女人,哪兒髒?”蔣商鑒蓦然攥住她的手腕,忽覺鼻尖萦繞一股甜香還是她那奶油蛋糕沐浴露味,甜膩得很,心裡頓時湧出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