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一群雜居的鳥又飛回了漫無邊際的蘆葦蕩。
許青時站在路邊抽了支煙。
這裡是方圓十裡荒無人煙的郊外,唯一拔地而起的建築是本城監獄。
身後高聳的圍牆上,殘陽把‘努力改造,重新做人’的标語照得發紅發亮。
這幾年來的趟數太多,探監流程已經十分熟悉,甚至連警衛都跟他熟,無奈地問,“你媽又惹事了?”
許青時點頭說是。
說起許青時他媽,在監獄裡面可是出了名的響當當一個難管難教混得風生水起的刺頭。
就說幾個月前發生在第四監區的那場鬥毆,兩個女人神特麼赤手空拳能把對方打到住院的程度,傷情最嚴重的當屬被許青時他媽揍的那女人,雙雙保外就醫了幾個月。
如今他媽才重新收押回監獄沒多久,這是又犯事了。
警衛歎氣,攤上這樣的媽也怪倒黴的。
許青時隔着玻璃見到了白言眉。
女人虎背熊腰側身坐着,腦袋低垂,齊短的頭發遮了半張臉,她骨架大,尤其這兩年又長胖了,胖墩墩像隻肥企鵝,做出小孩子犯錯不敢看大人的心虛樣有種四不像的滑稽感。
許青時了解他老媽的尿性,這種低眉順眼的作态最多能維持三分鐘,結果不到半分鐘,白言眉同志就原型畢露了。
白言眉非常不适應重新回到監獄的生活,就像貓嘗到腥,整個人處于躁動的情緒裡,她讓許青時想想辦法,再給她搞個保外就醫,再不濟好煙給她搞兩條進來,俨然沒有半點犯了錯即将要受到處罰的擔驚受怕。
倒也有原因。白言眉在裡面幾年都混成老油條了,加上每次她犯事後許青時就會來探監,白言眉就敏銳地察覺到許青時在這裡有關系,于是更不慌了。
她這輩子犯過許多傻,相信父母不會偏心到為了彩禮把她遠嫁外地,第一次被家暴卻以為隻會是最後一次沒有跑,耳根子軟一次又一次被酒鬼老公騙光所有錢。
她這一塌糊塗的人生,唯一做對的就是收養許青時得了個便宜兒子,白言眉自己都沒察覺,她依賴着許青時,隻要見到這兒子她就安心,不管她闖什麼禍許青時都能給她擺平。
白言眉匪氣十足地呲着牙啃手指,就差翹起二郎腿,一邊小嘴還叭叭叭抱怨,“或者你給我運作運作換個監區,這監區現在剩下的都一群慫貨,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許青時看她自顧自沉靜在自己的世界裡,一個頭兩個大,眼角斜撇站在不遠處的獄警,再看他媽這二流子的混混模樣,他一臉無語凝噎,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白言眉這傻大姐還半分沒有眼力見的腦袋往前湊,揮揮手,“許青時,許青時,喂,我跟你說話呢,聽着沒有?”
許青時忍着火氣擡頭,臉色黑沉得能滴墨,他眉峰淩厲,一雙眼漆黑威懾,口氣冷硬訓斥:“您擱這演電視劇呢?想換就換?您要一直這樣就一輩子待裡面别出來了。”
這話白言眉聽了立馬要炸毛,許青時當即截斷她,“這次進來前我就警告過您,您再犯事就甭想着我會再管您死活。”
白言眉的性格經曆過巨變,現在是一點就炸燃的炮仗脾氣,蹭一下拍桌而起,大罵,“小雜種你反了天了!你敢不管老子信不信老子告死你!”
許青時脾氣也暴,“你看老子敢不敢!”
“幹嘛呢你兩!嫌會面時間長啊?”獄警嚴厲的聲音傳來。
兩人都冷靜了會兒,尤其是白言眉,她瞅許青時一眼,低頭扣手指甲,過了會兒委屈巴巴小聲嘟囔:“你對我越來越敷衍了,你以前對我态度可好了。”
“你現在能耐了,開始嫌棄我了。”
白言眉再看她這個便宜兒子一張臉挂成被欠五百萬的臭樣子都是帥氣逼人的,試探問:“你不想管我了是不是在外面娶媳婦了?”
“你媳婦撺掇你别再管你這沒用的老媽是不是?”
“……”
許青時腦子疼,冷嗖嗖道:“您兒子到結婚法定年齡了嗎?”
老實講白言眉都不記得他今年幾歲,頓時哈哈樂,“沒結啊,沒結好,你那錢省着點花,給我攢着。”
仿佛剛才的劍拔弩張沒有存在過,白言眉跟許青時絮絮叨叨分享起她在裡面的生活。
“就上個月進來的那個柳姐,人家不僅會說英文,還去過國外旅遊呢,等我出來了我也要去。”
“還有,她兒子上次給她送進來的衣服款式又好看料子又舒服,還是個牌子貨,你個沒出息的東西刻薄你媽是不是?你下次也買那個牌子的來給我,人家有的我白言眉都要有。”
許青時問,“她穿的什麼牌子?”
白言眉搖搖小腦袋瓜,“不知道 ,我就偷偷瞄的,是英文呢,我可讀不懂。”
“知道了,我下次買了給你送進來。”
旁邊的獄友和家屬都看傻眼了,你倆川劇變臉呢,白言眉眉飛色舞的給對方飛了個小眼神,仿佛在炫耀,瞧瞧,我兒子對我可好了呢。
接着她轉回頭繼續唠叨,說到許青時的個人問題。
許青時聽着她講,也不打斷,雖然不明白他老媽為什麼會覺得他在外面瞎搞男女關系,等她叭叭叭說完,他語氣也軟下幾分,哄小孩似的,“知道了,所以您安生點,乖乖聽話,别再惹是生非,争取早點出來。”
白言眉立馬就被撸順了毛,不過面上還嘴硬道:“啰裡吧嗦的。”
接着電話一挂 ,甩頭就走。
??
許青時蒙了。
卻沒忘替他那叛逆老媽操碎心,“媽,别再惹事,聽見沒有?媽!”
白言眉走路大搖大擺,不耐煩地揮手,讓他滾。
許青時看着他老媽頭也不回地走遠,咬牙切齒,心裡憤憤,又無可奈何,抓着後腦勺低罵了一聲。
從監獄離開後,馮唐又給他牽橋搭線,請嚴管隊的隊長吃飯。
飯桌上許青時喝了不少,飯局結束後馮唐送他回天福街。
馮唐今年四十歲,方臉寸頭,Polo衫一穿妥妥的公務員氣質,就是他給許青時通風報信的。
至于他跟許青時的關系,白言眉還沒進監獄前馮唐就知道許青時。
他有個侄女,漂亮,成績好,讀書時校裡校外追侄女的小男生不少,不過侄女心高氣傲誰也看不上,他們做大人的都不擔心這小姑娘會早戀。
結果有一年新年,那小姑娘藏在書裡的照片一不小心暴露在馮唐眼皮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