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偷拍的側臉照。
男生胡亂墊着校服外套趴在課桌上睡覺,頭發黑黑絨絨的,有點亂,但臉很俊俏,五官棱角分明,說句小白臉都不過分,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讨喜。
馮唐當時還不了解許青時的家庭,隻覺得這小子半分沒有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該有的青春陽光,睡夢裡皺着眉,隔着照片都能感受到一股子戾氣,桀骜不馴,渾身鋒芒帶刺,怎麼看都不像個好好讀書的學生。
侄女是個聰明理智的姑娘,後來倒也沒聽說早戀,再後來侄女考上了重本高校。
一直到上個假期,侄女突然把照片裡的這人帶到他面前,請他幫忙,幫忙是小,馮唐就怕侄女被這些不三不四的人纏上。
他對許青時的第一印象本來就不好,況且再一聽他還有個殺人犯老媽。
當時侄女怎麼說來着,哦,她說:“舅舅,他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混混,他成績比我還好,如果不是被家裡耽誤了,他今天本該跟我一樣在大學校園裡,甚至讀比我更好的大學。”
見了面,許青時的談吐和氣質确實不俗,看在侄女的面子上,之後馮唐跟許青時又有過幾次交集。
也從其他地方聽了些許青時的事。
比如他家庭不好養父母都是爛人,他高中就打着好幾份工,他成績好但沒上大學,他私生活亂,出入夜總會同時幾個富婆包養着,他打架鬥毆厲害,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他住的那地方水深火熱,但他在那混挺好。
上一年,馮唐媳婦娘家在鄉下的田地和山林種了百畝天麻,結果行情急轉采購老闆跑路,而章之是個小地方,銷路不行,正發愁,最後還是許青時上手去談的外地采購商,還搭建了那條線的運輸。
馮唐認識的他這個年齡段的小孩,要麼還呆在學校裡讀書,要麼就是已經早早辍學不學好在社會上瞎晃的街溜子。
許青時這樣的,在章之算是獨一份。
馮唐知道他這些年為了他媽費心盡力搭了不少關系網,人看着混,實則處事比同齡人成熟穩重,話不多能吃苦,遇事不抱怨,聰明機靈,什麼問題到他手裡都能解決,處事人情也完全不比他們這種混了社會十幾二十年的人差。
接觸下來馮唐越來越喜歡這小子。
漸漸地,也拿他當半個兒子看待。
今晚飯桌上都是白的,許青時終歸是年輕,馮唐擔心他受不了,車上也沒什麼吃的或礦泉水,就扔給他煙和打火機。
“以前沒喝過那麼多吧?今晚你就跟我回家,小兵在學校你就住他房間,我讓我媳婦給你下碗面暖暖胃。”
“沒事馮哥,我還行。”許青時歪頭點煙,火舌舔過煙絲,微弱的光晃過他的面龐。
那張臉五官棱角鋒利,眉骨硬,眼皮薄,鼻梁挺,短寸帶着點清爽陽光的痞氣,不過總歸是個二十啷當的少年,身上年輕的氣息濃厚,頗具少年感,但一身硬骨頭和結實的肌理又透着性感的荷爾蒙氣息,關鍵這兩種氣質融洽在他身上竟然毫不違和。
馮唐也瞧他頂着這樣一張臉,随便一個點煙動作都像暗暗藏着把小勾子,他一個男人看着都覺得賞心悅目。
車窗半開,抽着煙,他們繼續聊起白言眉。
裡面有裡面的規章制度,這頓飯也就打聽一下這次的處罰力度。
馮唐說:“其實你完全沒必要找老李,裡面對誰都一視同仁,他也做不了什麼,況且你媽上次打架就進過嚴管隊了,有經驗,不用擔心。”
許青時垂着眼,情緒不辨地輕哼一聲,“我說再多她都當耳旁風,擔心也沒用,随便她了。”
馮唐心道真随便她了你也不會喝成這樣。
真随便她了你也不會隔三差五的回來。
真随便她了,就剛了結的鬥毆事件,你也不會人家獅子大開口要多少給多少,要态度給态度,跟孫子似的病床前去伺候了半個月,生怕人家起訴你老媽被加刑。
馮唐有時候都覺得他老媽可真夠能折騰的。
但他也不能說什麼你别管你那刺頭老媽了,人就剩那麼一親人,還不是親的。
許青時搭在窗沿的手指輕彈煙灰,微仰下颌又将煙送進嘴裡,露出一截修長脖頸,他肩膀抵着靠背,整個人窩在椅子裡,藏在陰影裡的眉深深擰着。
許青時沒辦法不擔心白言眉同志。
他媽是虎,但他媽沒文化沒腦子,不然剛才也說不出那些智障話,許青時就是納悶,他媽進去勞改幾年了,結果勞改出個屁,對他媽,他這輩子八成都操不完心。
到東路廣場,許青時執意下了車。
從副駕車窗跟馮唐說話,“真的,今晚就不去了馮哥,大晚上的别折騰嫂子了,改天請您喝酒。”
人糙卻心細,知分寸。馮唐想起他現在還是一個人,于是問了嘴,“我看你平時過得糙也不知道照顧自己,不想着找個女朋友給你打理一下生活?”
許青時笑一聲,最後一口煙抽完,低垂頭,腳底踩滅煙頭:“可别,我媽我都應付不完,别耽誤了人家姑娘。”
“妄自菲薄了你小子。”馮唐知道追着想給他打理生活的姑娘可不少,搖頭笑笑,不過看他是真沒這打算也就不再多說。
馮唐走後,許青時站在路邊又點了支煙,他身形高挺,寬肩闊背,再擡眼,情緒就不見了。
夜甯靜,昏黃的路燈幽亮,光暈下纏繞着小飛蟲,冷風咻咻,不遠處還有幾個未收攤的小吃推車,但沒什麼人光顧。
章之前兩年換的領導班子照葫蘆畫瓢大搞文明衛生城市,于是總有一群老态龍鐘的環衛工在小城夜深人靜後無聲出沒,怎麼說也給養家糊口的人提供了一些工作崗位。
站在路邊抽了幾口煙,許青時撿起地上的煙蒂揣回褲兜,繞過環島回天福街。
此時天福街裡兩夥人正打得火熱,還是在許青時家樓下,狹窄的街道和筒子樓的二樓全是密密麻麻圍觀的人群。
這裡沒有人會多管閑事,因為天福街裡的人都默契遵守着任何矛盾都依靠人民内部自己解決不麻煩警察叔叔的規則,但人人臉上都是吃瓜的興奮勁。
忽然不知誰喊了聲,“卧槽,許青時來了。”
頓時,整個人群騷動起來,之前津津有味往前湊觀戰的人群反而開始向後退了,甚至許青時四周的人都開始向後撤,自發的為他劈開一條通道,這出場不用看就知道是位不好惹的大佬。
有人看到激戰裡飛出來落到許青時腳邊的那把鐵錘被他撿起來拎在手裡,急切地小聲嘀咕,“靠,走走走,别看了,許青時來了今晚肯定得出事,搞不好要叫救護車。”
也有膽子大的一些人湊熱鬧不嫌事大,随着許青時往戰火中心越走越近,隐隐期待看到更血腥暴力的鬥毆現場。
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竟然會半路忽然殺出來一個不要命的小姑娘,坐着輪椅,還長得水嫩嫩白生生的,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衆人驚掉下巴地看着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抱住許青時大腿,仰頭道:“你要是敢打架,我就報警抓你。”
至于當事人更是一臉懵逼 ,低頭看着眼前那張純真臉蛋,咬着煙蒂的唇縫裡憋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卧槽。
許青時腦袋嗡嗡嗡又開始疼起來,黑沉一張臉,“你特麼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