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融,山林褪白,新綠猶未露。
葉瑾與孫芳瓊并馬而行,越過山野阡陌,終于抵達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村落。
村子不大,也不見防禦栅欄,卻秩序井然。遠處,耕牛緩行于田畦,小童背書簡誦讀,青年勞作于田間,老者補牆納履。每個人舉止從容,精神飽滿,與戰亂肆虐之下常見的頹靡荒涼迥異。
村口未設栅欄,卻自有秩序。
此地在軍圖上并無标記,若非親至,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普通得近乎隐秘的所在,會藏着一段無人知曉的過往。
孫芳瓊目光微沉,低聲道:“這些人步伐穩重,呼吸綿長,似是練家子。”
葉瑾目光掃過周圍,微微颔首:“不是‘不像’,而是根本就不是。”都是習過武的人。
兩人牽馬入村,她此次出行,并未以本來面目示人,而是做了一番簡單的易容,一雙眸子倒是沒什麼變化,平靜而明亮。
村民雖注視她們,卻無懼色。反而有幾個小童好奇圍上前來,盯着葉瑾腰間佩刀竊竊私語,不一會兒便跑回屋内喊人。
片刻後,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快步走來,身材挺拔,神色沉穩,禮貌卻帶警惕:“二位,請問來此何事?”
葉瑾神色平靜:“我們是來拜訪杜先生的。”
青年聞言目光驟然淩厲:“你如何知道他姓杜?”
“自然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會在這兒。”葉瑾淡淡道:“何況此地布有陣法,絕不可能是普通的村子。若非杜翀先生,又怎會有如此村落?”
青年略一遲疑,似有些猶豫:“杜先生隐居多年,不見外客。”
葉瑾目光沉穩,并未退讓:“我們此行專成為杜先生而來,煩請通傳。”
青年眯起眼,盯了她半晌,終是側身道:“你們随我來吧,不過見不見,全憑先生自己決定。”
穿過幾道石牆小巷,來到一座低矮卻整潔的院落前。
青年上前敲了敲門,低聲道:“父親,有客人找你。”
片刻後,門緩緩打開,一名五旬左右的男子自門後走出。他須發斑白,身着粗布衣衫,目光卻如鷹般銳利,不怒自威。
正是葉瑾苦尋多時的杜翀。
杜翀目光掃過孫芳瓊,又停在葉瑾身上。隻一瞬間,他便微微蹙眉,目光如釘般定在葉瑾臉上,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疑惑。
但他很快便壓下情緒,淡然道:“進來說吧。”
二人随杜翀入屋,室内陳設極簡,一案一幾,案上堆着幾本舊兵書與半卷未繪完的兵棋圖譜,窗外殘雪未融,屋内爐火尚冷。
杜翀坐下,目光略顯倦意:“你們從哪兒來?來此何事?”
葉瑾略拱手,并未報出處,語氣沉穩:“天下将亂,戰火将至。聽聞杜先生才識過人,晚輩不敢妄求,隻盼能一見真顔。”
杜翀神情未變:“我早已歸隐,不問世事,你們來錯地方了。”
“世事可棄,百姓卻棄不得。”葉瑾語氣平靜,“先生教村人識字、習武,若真心歸隐,何苦勞神于此?”
杜翀眼神一沉:“這是我自己的村,自己的門人,與你無關。走吧,我不收外客。”
葉瑾卻一動未動,看着他的雙眸也是滿含堅定,仿佛在說:不達到目的我定然不走。
杜翀目光一頓,仿佛被什麼猛然擊中。
他盯着葉瑾的雙眼——那是一雙黑白分明、目光淩厲卻沉靜内斂的眼睛。眼尾微挑,瞳仁幽深,像極了一人。
杜翀陡然變色,脫口而出:“你……”
他心中一震,面色複雜,言未出口,又生生咽下。
葉瑾卻隻是看着他,眉眼沉靜如水,并未開口。
杜翀沉默半晌,終是緩緩起身,轉身道:“你們今晚便在村中留宿一晚,天寒路遠,明日再走罷。”
孫芳瓊微微皺眉,正要出聲,卻被葉瑾輕輕一拉。
“多謝先生。”
杜翀揮了揮手,将方才的青年喚來:“帶她們去後院廂房安頓,莫多言。”
待二人離去,杜翀卻久久未落座,仍立在原地,眼神沉凝複雜。
他喃喃低語:“那雙眼睛……怎麼會……”
……
夜已深,杜家老屋燈火微明。
門外細雪未停,屋内爐火微跳。青年男子推門入内,見父親神色凝重,不由開口問:“父親,她們到底是什麼人?”
杜翀回神,看向兒子:“那女子眼睛……與你義伯年輕時,一模一樣。”
“葉伯伯?可他不是戰死了嗎?他的女兒如今也已是南胤皇後……”
杜翀卻沒有回話,隻緩緩坐下,臉色陰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