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喬在北洛山上待到很晚，才帶着一身的塵土和疲憊下了山，回家之後已經快淩晨。

他沒有見到江彥。

洗了澡之後躺到床上，郁喬翻來覆去睡不着，隻好坐起身，又拿起手機。

“嗯？”

那個拍到江彥的視頻，不知道為什麼被發布者删除或者隐藏了，郁喬不甘心地點了好幾次，都是“博主暫未公開視頻，請浏覽其他精彩視頻”。

可郁喬順着山火相關的視頻看了一個多小時，再沒能看到江彥。

江彥，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江彥，還會回來嗎？

郁喬又看了一遍跟江彥的聊天界。

【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之後，還是沒有任何信息。

那晚的皮蛋瘦肉粥，真的會是他和江彥最後一次同桌吃飯嗎？

這場山火從溪城最北邊的龍馬山上燃起，在燥烈的西北風加持下，一路突飛猛進來到北洛山，不斷吞噬沿途茂盛的草木，張牙舞爪、越來越旺。燒了快兩個星期，直到快要燒到北洛山主峰。

公司裡，大家都很關注這場山火，工作之外，幾乎都拿着手機在刷着各個APP，看着官方和普通人拍攝的那些實況視頻，有些小姑娘眼睛都紅了。

白芮兒當然是最感性的那個，她含着眼淚說：“我聽到那些志願者說，這是我們的家，我們不上誰上。我眼淚就忍不住……他腿上都是傷。”

“是啊，你看那個視頻，消防隊員隻在腰上綁一根繩子，就懸在峭壁上去砍那些樹，太危險了。”

“40多度，他們雖然還能笑着吃雪糕，但是每一個人看起來真的很辛苦。”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讨論着這場可怕的山火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熄滅。

郁喬聽在耳朵裡，一顆心也揪着，七上八下。

夏夢真翻着一個視頻說：“我看總指揮部說的，隻要第三條隔離帶挖好，消防員們再以火攻火，這場大火就能滅了。”

“快的話，可能就是今晚。”

“真的？！”

大家都興奮起來，這時，嘉嘉突然說：“诶，你們看這個！這是不是江彥啊？！”

“什麼？江彥？哪裡哪裡？”

同事們都圍了上去，郁喬原本端着水杯，站在夏夢真的工位旁，在聽到嘉嘉這一聲之後，差點也要圍上去。

還好忍住了。他喝了一口水，勉強站在原地，隻是一雙眼睛不住地往嘉嘉那邊瞥。

白芮兒：“不是吧，隻是長得有點像？”

嘉嘉：“可是真的很像啊……”

王睿扶了扶眼鏡說：“應該不是吧，江彥平時那麼愛幹淨，穿的也都是名牌，一看家裡就很有錢。他會去當志願者嗎？”

夏夢真看了一會兒說：“這就是江彥。他人挺好的，當志願者跟有沒有錢也沒有關系。他正好請假了，我看就是他。”

“這麼厲害嗎？”

忽然，白芮兒看過來，問：“郁總，江彥跟您請假，就是去當志願者嗎？”

郁喬終于有機會，克制地開口：“視頻給我看看。”

嘉嘉把手機遞過來，郁喬一看，這并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個視頻。

視頻裡，江彥還是那身黑褲黑T，沾滿塵土，估計都沒有時間換。眼窩陷了下去，嘴唇也幹裂起皮。

他混在好多個志願者中間，背着物資，在近乎90度垂直的陡峭小路上，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登。

視頻發布者配文是：“這是最後一個補給點。因為坡度太陡，人基本站不穩，摩托車也上不去，隻能盡力爬上去。”

爬上去……

郁喬的手不自覺地顫抖。

“郁總？我……我手機……”嘉嘉小聲提醒，郁喬手指發白，好像要把她的手機捏碎了……

郁喬回過神來，把手機還給嘉嘉：“抱歉。”

“對，是江彥。”郁喬清了清嗓子，沉沉地說，“他很優秀。”

“哇，真的是江彥……”

“哇塞，等他回來一定要讓他講講……”

同事們又興奮又佩服地讨論起江彥來，郁喬沒有打擾大家，一個人靜悄悄地回了自己辦公室。

一下午，郁喬都沒能專注工作。

一向不愛刷短視頻的他，有一天竟然會不停地打開那個“引人上瘾”的APP，不斷刷新着山火相關的視頻，在每一個視頻的邊邊角角裡，搜尋江彥的身影。

有時是他背着背簍爬山的背影，有時能看到他在傳遞油鋸的側臉，有時是幫消防員擡着水管……

郁喬一個一個地看，把每一個有江彥身影的視頻，都點了收藏，能下載的，也都點了下載。

*

20點40分，北洛山，第三隔離帶山頂。

一個幹部舉着大喇叭，向在場每一個堅守到最後的志願者們說：“火點距離隔離帶已經不足一公裡，除了專業的消防人員，其餘的志願者們，沒有部隊經曆的，撤！沒有安全應急工作經曆的，撤！身體狀況不好的，撤！女同志一律不講條件，全部撤！”

“請大家相信我們的專業和經驗，我們一定會守住北洛山！不會讓火蛇下山！”

人群中，錢昊拍了拍江彥的肩：“撤吧，兄弟。剩下的，交給他們了。我們已經盡力了。”

江彥擡頭，望向主峰之外，那裡黑煙滾滾，火星跳躍，正以雷霆之勢，燃燒過來。

第三隔離帶，是堵截火勢最後的屏障。

江彥抹了把汗，咬了咬牙：“行，我們下去。”

江彥和錢昊，還有另外幾個俱樂部的車友，從第三隔離帶的位置往下撤。

等到了補給點時，他們匆匆補充了一些食物，就又加入了傳遞物資的人橋之中。

第二天，下午1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