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并未看她,而是直接看向陶勉,語調沉靜:“陶勉,你可知罪?”
陶勉神色不變,淡淡道:“禦史所言,皆是事實。若陛下認為這些便是罪,臣自無話可說。”
李長曳心頭一緊,險些沒忍住去踩陶勉一腳。
怎麼能這麼說話?!
于是,她上前一步,沉聲道:“陛下,此事恐有誤會,陶大人絕非此等行事不端之人。”
她話音一落,殿内卻無人接話。片刻後,皇帝緩緩道:“誤會?”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長曳,慢條斯理道:“這些折子,可是禦史們連夜送上來的。李大人是說,朕看錯了?”
李長曳心頭一顫,不敢再言。
皇帝慢悠悠地将茶盞擱回案上,眼神掃過她與陶勉,忽然輕聲道:“不過,朕倒是有個将功贖罪的機會,不知你二位可願接下?”
李長曳心下一沉,什麼叫将功贖罪?原來從頭到尾,皇帝根本沒打算治他們的罪,而是早就想好了讓他們接下某個燙手山芋。她偏頭一瞥陶勉,果然,對方神色淡然,似乎對此早有預料,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她終于明白,這哪裡是什麼審問?分明是提前挖好了坑,等着她往裡跳!
她咬了咬牙,隻得低頭應道:“臣願領旨。”
陶勉原本對這些權謀之事不甚在意,甚至在聽見将功贖罪四個字時,險些想裝作沒聽見。但一想到這意味着能與李長曳正大光明地共事,心裡竟莫名有些愉悅。于是,他不慌不忙地應道:“臣亦願領旨。”
皇帝看着他們二人,終于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輕聲道:“很好。”
他緩緩起身,負手踱步至窗台,停頓片刻,才悠然道:“既如此,那今年的社火大典之事,便由你二人與禮部一同全權負責。”
話音落下,殿内一片靜默。
李長曳心頭微微一跳——果然是這個!社火大典本是禮部操持的事,如今卻要他們插手其中,肯定有詐!
她擡頭看向皇帝,對方卻已不再看她,隻是随意地擺擺手:“退下吧。”
李長曳心中歎了口氣,終究還是領了這道旨意。退下之時,忽覺身旁之人腳步輕快,她偏頭去看,隻見陶勉嘴角微微揚起,神色間竟帶着些難得的愉悅。
她忍不住低聲道:“你倒是高興什麼?”
陶勉側目看她,低聲笑道:“能與你并肩查案,自然高興。”
李長曳無語,心想這人怕是被方才的奏折氣到了,才覺得這趟差事有趣。她正欲開口,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聲響。
她回頭看去,隻見皇帝仍立于窗前,微微低着頭,輕撫着窗沿,像是在思索什麼。燭光落在他肩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輪廓,那姿态竟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沉寂,甚至,孤獨。
王承像是察覺到什麼,眼疾手快地放下了門簾,頓時将禦書房與外界隔絕開來。簾子落下的瞬間,李長曳最後看到的,便是皇帝微微收攏的雙手,像是抓住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
此時,殿外陰雲密布,終于炸開了一聲悶響。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向窗台。
王承見雨吹進來,低聲道:“陛下,小心着涼。”說罷,便上前一步,替皇帝披上一件披肩。
誰知皇帝倏地猛然轉身,披肩的一角從肩上滑落,他卻絲毫不覺,隻是盯着王承,眼底浮起一抹興奮而陰郁的神色:“你看到了吧?”
他低低笑了一聲,竟像是有些激動,語氣帶着壓抑不住的狂喜:“簡直一模一樣。”
王承微微一頓,眼眸垂下,臉上依舊是那副恭順溫和的笑意:“是的,陛下,确實一模一樣。”
皇帝眸色幽深,緩緩轉身,盯着遠處的暴雨出神,像是沉浸在某種回憶之中。他輕聲低喃,聲音幾乎淹沒在雨聲中:“朕剛要為難陶勉,她就跳出來護着他,和當年師姐護着朕,一模一樣……”
王承立在一旁,沉默不語。
窗外,一道銀光劈過夜空,殿内的燭火微微搖晃了一下。
半晌後,皇帝低下頭,盯着自己的掌心,輕輕握緊,像是攥住了什麼東西,喃喃道:“師姐,我倒要看看,這個李長曳,究竟能不能,做你的孩子。”
雷聲轟然炸開,将一切吞沒。
然而,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李長曳與陶勉抵達禮部時,雨已停,空氣裡滿是雨後的濕氣,泥土的腥味混着樹葉上的水汽,在四處彌漫開來。
然而,與這清新的氣息格格不入的,是整個禮部上下的慌亂。
院中官員來回奔走,步履匆匆,亂作一團。
李長曳皺眉,随手攔住一名官員,正要開口,卻見那人一擡頭,瞧見陶勉,竟眼中放光,像是溺水之人看見了浮木。
“陶大人!陶大人,您可算來了!”
陶勉不解,他側身指向李長曳,道:“李大人和我,奉旨來查社火大典的事。”
那官員連忙拱手行禮,額角竟帶着薄汗,神色焦急。
李長曳環顧四周,看着滿院亂哄哄的禮部官員,不由皺眉:“請問,這裡發生了什麼?”
那官員低聲道:“陶大人,我們正要去找您,您二位就來了。”
他話音一頓,似乎覺得不妥,擡袖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眼神飄忽,像是下定決心,終于壓低嗓音道:
“這戲班子剛進城,就死了個人。據說是鬼面将軍顯靈,把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