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面的居仁坊,毗鄰西市,往東去便是社火大典的主街道。這裡地價便宜,坊内巷道狹窄,車馬往來不息,空氣裡混雜着各家各戶的飯食味。尋常人家鮮少踏足,此地倒是往來商販、手藝人最愛栖身之地。
坊内西盡頭,最靠近城牆的地方,坐落着一座破舊的宅院。地方不算小,可驟然湧進十幾号人,立刻顯得逼仄擁擠,連後院的空地也被匆忙支起的戲棚占去大半。
沈老三帶着他的血社火戲班就暫住在這裡。
為維持戲班運轉,沈老三可謂煞費苦心。戲服、道具皆是自己動手,不舍得多花一文銀子,就連這宅院也是一個舊識便宜租給他的,房東圖個還個人情,他圖個能省一筆開銷。
畢竟,血社火由于過于詭谲血腥,很少有東家敢請,演一場也就賺個茶水費,捉襟見肘是常事。所以沈老三的原則就是能省的地方一文不花,必須花的地方,也要把銅闆掰成兩半來用。
可他并不甘心就這麼窮下去。
他盤算了許久,這次社火大典若能一舉奪魁,便能名震京城,來年入宮獻藝,拿到欽點演出的資格,之後再多地巡演,賺他個盆滿缽滿,光宗耀祖。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直到那個讓他最放心的人死了。
死的是整場戲中最重要的角色,鬼面将軍的扮演者,也是他多年的老友——吳林。
夜色沉沉,屍體剛從城牆處搬回院中,頭上的血迹還泛着冷光。
沈老三站在門檻邊,深吸一口氣,他看着地上那具逐漸冰涼的屍體,臉色晦暗不明。
血社火還沒登台,就先見了血。
倒是個不好的兆頭。
李長曳和陶勉到這裡,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面。
戲班的人圍在院内,各個面色惶恐,低聲議論着,隻有一具屍體靜靜地躺在院中,被破舊的戲服裹着,遮住了臉。
陶勉上前一步,抱拳示意:“可是沈老爺?我們是奉命前來查案。”
沈老三臉上堆着笑,忙不疊地沖着陶勉拱手:“哎喲,大人說笑了,小的隻是個戲班班主,哪裡擔得起老爺這般稱呼?官爺叫我沈老三便是。”
他眉眼間本就帶着幾分精明,此刻滿面堆笑,卻依舊掩不住眼底的機警。他這一雙眼,細細打量着面前的兩人,目光掃過陶勉,再落在李長曳身上時,神色微微一僵,像是愣了一下。
但他反應極快,面上分毫不露,隻略微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緒,繼續笑道:“大人可得為我們做主啊,這死的可不是尋常人,而是我們戲班的頭号角兒,少了他,這社火還怎麼耍下去!”
倒是字字悲切。
李長曳微微皺眉,盯着他半晌,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裡見過,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她心裡一緊,卻沒再細想,而是輕輕颔首算作回應,随即直接越過他,快步走向院中那具裹着戲服的屍體。
她來此是為查案的,死人比活人更容易開口。
裹屍的戲服一掀開,李長曳的眉頭便深深皺了起來。
熟悉感從何而來,她這下終于明白了。
竟然是白日裡趙霆差點撞上的那個人。
當時她隻匆匆瞥了一眼,隻覺那人有些奇怪,如今再看,隻覺這一幕比白日的偶然相遇,更添幾分詭異。
屍體極為高瘦,若是站直了,怕是和陶勉還要不相上下。可這般高的人,如今卻仰面僵卧,臉色鐵青,皮膚緊繃,指甲泛黃,倒是有一絲病态的灰白。整個人消瘦得像是長期營養不良,看上去有些駭人。
更駭人的,是他額頭上那柄深深嵌入頭骨的斧頭。
血迹早已凝固,染透了一半戲衣。此人眼底淤血充盈,死狀可怖,死前顯然經曆了極大的痛苦,一雙幹枯的手指微微彎曲,像是死前還想抓住什麼。
李長曳盯着屍體,心中浮現方才在路上看到的仵作初檢文書。
死者約莫死于兩個時辰前,因為面部遭受猛烈攻擊,創口深入顱腔,緻死瞬間血液大量噴濺。
從仵作的說法來看,這确實是死前遭受了攻擊,被一斧頭劈開了頭顱。但問題是……
李長曳微微蹙眉,眼神從屍體移開,重新打量起四周的衆人,尤其是沈老三和那些戲班裡的人。
誰,能一斧頭砍死一個這麼高的男人?
即便此人已然瘦骨嶙峋,可再怎麼消瘦,他仍是個成年男子。僅憑普通人的力道,想要精準劈進頭骨,這絕非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更别說,行兇之後,兇手還能安然無恙地将斧頭留在傷口上,而死者幾乎沒有掙紮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