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勉拎着京城最有名的春華樓的綠豆糕,這是他方才在回刑部的路上,特意讓趙霆在街口排了兩個時辰的隊才買到的。
他二人剛走到刑部的後院,便瞧見李長曳和阿月正坐在院子裡,笑成一團。
院角的樹下,斑駁的陽光照在她二人身上。李長曳不知道說了什麼,阿月竟笑到直拍大腿,整個人差點從石凳上滑下來。這一幕,倒不像在刑部,更像是尋常人家裡兩姐妹嬉戲,叫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陶勉腳步一頓,竟有些晃了神。
若是能有一個家,能這樣和她一起過上尋常溫暖的日子,倒也算是世間一樁美事。
陶勉正沉浸在自己這點見不得人的小心思裡,阿月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來一根人骨,啪一下拍到桌子上。
陶勉:“……”
趙霆:“……”
李長曳眼角抽了一下,皺眉道:“你怎麼把驗屍房裡的東西拿出來了?”
阿月舉起那根人骨,一本正經地說道:“這是左大腿骨,方才我都跟裡面的仵作前輩們說好了,以後就去他們那兒學,他們挺樂意的,還送了我這個當見面禮。”
她說得理所當然,剛走到院裡的趙霆卻聽得頭皮發麻,還顧不上和李長曳問好,就後退一步,差點把手裡的綠豆糕抖掉。
陶勉想說點什麼,最終隻是無奈地歎了口氣,遞上綠豆糕,對着阿月說:“你且把手洗了,再吃。”
李長曳看着阿月心滿意足地跑去洗手,輕輕一笑。算了,孩子大了,随她去吧。
她轉身,目光落在陶勉身上,笑着問道:“怎麼,這個時辰來尋我,是血社火那邊出了什麼事?”
陶勉輕歎一聲,點了點頭:“終究是逃不過你的眼睛。”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我安排過去的人,今早來回禀,說那邊倒沒什麼異樣,戲班子的人大多安分守己。但唯獨沈老三,這幾日頻頻外出。”
李長曳挑了挑眉,來了興緻:“可查到他都去見了什麼人?”
陶勉目光微動,緩緩道:“禁軍的王監丞。”
李長曳微微一愣。
這沈老三,竟與王監丞有牽連?
她沉吟片刻,擡頭問道:“那,可曾查到他們說了什麼?”
陶勉搖頭道:“禁軍布防森嚴,我們哪那麼容易查得進去。不過有一點可以确定。沈老三這次回來,手上多了一大筆銀子。而且,他住的那宅子,房東正是王監丞。”
李長曳聞言,眉頭微蹙,邊思索邊說:“原本瞧着他們也不算寬裕,可這些日子的夥食費,吳林死後家屬安撫銀錢一樣不少,倒是闊綽得很。原來王監丞竟是他的熟人。”
陶勉輕笑了一聲,神色此時倒是有些意味深長:“可不止熟人呢。我讓人查了一查,你猜沈老三是什麼來頭?”
李長曳擡眼看他。
陶勉嘴角微勾,慢悠悠地說道:“十幾年前,他也是禁軍。”
李長曳神色微變,剛要開口,陶勉又道:“還有吳林,他以前,也是禁軍。”
聽到這裡,李長曳的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這幾個人的關系,竟是這樣的!
陶勉見她沉默不語,順勢問道:“你呢?有何發現?”
李長曳仍在思索,半晌才擡頭道:“我大概能确定,殺吳林的人是誰了。但還需要去那宅子裡再查一遍。”
陶勉聞言,神色一正:“那就好,我們早些動身,免得夜長夢多。”
李長曳點點頭,握緊了腰間的佩劍。
可她心底仍有一絲揮之不去的不安。她似乎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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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三原本想着,吳林這一死,幹脆就不演了算了。可轉念一想,自己籌備了這麼多年,手底下這些人也練了這麼多年,就這麼散了?不說他自己,光是班子裡的小晉、小江、小首、小發,這些個人,哪個不是盼着借着這次社火一舉奪魁,往後演出不斷、銀錢滾滾?現在臨陣退縮,豈不是白費了這些年的苦功?
可眼下麻煩不少,吳林的喪事、家屬撫恤銀錢、這一路上東奔西走的開銷,樣樣都要銀子。偏偏,囊中羞澀,實在拮據得很。
難道就這樣打道回府?沈老三自己都舍不得。
正發愁呢,前一日,沈老三出了趟門,不知從哪裡籌得了一筆錢财,回來時滿面春風,走路都輕快了幾分。
隻是剛一進宅子,就被杜青和柳娘攔住了,拉進屋裡說了半天。
杜青的意思,是想試試扮鬼面将軍。
沈老三一聽,臉都黑了,立刻擺手:“不行!”
最後,杜青讓柳娘避開,獨自留在屋裡與沈老三密談。至于他們到底說了什麼,外人不得而知。隻知道,沈老三終究還是答應了。
柳娘好奇杜青到底是怎麼說服沈老三,杜青也隻含含糊糊地說,是自己主動放棄這次的工錢,沈老三才松了口。
柳娘雖然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杜青要真能頂替吳林演上鬼面将軍,那今後在戲班子裡可就有一席之地了。再往後,自己一嫁,嘿,不就成了大角的娘子?那時候,有的是享不完的福氣。她一樂,也就不再細究。
她卻沒注意到,從屋裡出來的沈老三,臉色黑得像鍋底。
不過,錢有了,人選也有了,沈老三也顧不得那麼多。畢竟,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戲班子的事。戲還是得唱,社火還是得辦。再說了,停演哪有銀子?于是,他心一橫,帶着人連夜排練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