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是關切,目光卻在李長曳身上飛快地打量了一圈,不知道到底在琢磨什麼。
李長曳淡淡一笑,不動聲色地回道:“多謝沈班主關心,不過,我的事倒沒什麼,隻是……”
她話鋒一轉,聲音清晰地落入衆人耳中:“有個人,我是一定要帶走的。”
李長曳一本正經地看着沈老三,說道:“因為,他殺了杜青。”
沈老三的笑意瞬間僵在臉上,目光微微一沉。
李長曳擡起手,指向前方:“就是你,陸望。”
圍觀的衆人紛紛回頭,隻見陸望正蹲在隊伍的後方,低頭收拾着鼓槌和樂器。他的動作沒有半點慌亂,甚至連一絲停頓都沒有,仿佛李長曳說的和他沒有一絲關系。
此時他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回頭一笑,臉上帶着幾分玩味:“哦?”
他單手拿着鼓槌,目光淡淡地掃了李長曳一眼,竟有點看熱鬧的意味:“為何是我?李大人,你哪隻眼睛看到,是我殺的杜青?”
李長曳微微一笑:“你确實沒有親手殺人,但你,卻是活生生将他逼死。”
她彎腰,拾起自己方才用過的高跷,聲音铿锵有力:“諸位,我是這幾日才學會踩高跷,算不得什麼戲班中人,今日不過是臨時上台。”
她話音一頓,随即側首,視線直直落在陸望身上:“可巧得很,方才我們行至城南,你的鼓點忽然加快,擾亂節奏,我因為不熟悉這高跷的用法,摔了下去。若非陶大人出手相救,我此刻至少也要落個骨裂的下場。”
“而杜青,與我何其相似?”她目光如炬,步步緊逼,“他雖是唱過戲,卻是頭一回踩一丈高的鬼面将軍的高跷。鼓點加快,他節奏混亂,摔倒也是意料之中。”
人群之中,議論聲漸起,隐隐透着幾分騷動。
陸望仍舊笑着,他擡手輕拍了一下鼓面:“李大人這話,聽起來可真玄乎。難不成,光憑我的鼓聲,就能殺人?這未免也太過天方夜譚了吧?”
李長曳道:“自然,光憑鼓聲,确實殺不了人。”
她轉過身去,目光掃過衆人,最後落在方才社火隊伍中,站在她身後的幾個人身上。剛才就是他們中的一人撞上了李長曳。
好巧不巧,這幾人,正是當日與杜青死亡當日,與他合練的戲班子成員。
李長曳接着說道:“可如果,在他亂了節奏的瞬間,有人狠狠推上一把呢?這樣一來,就算是個身手不錯的人,也能活生生地摔下去。”
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落得清清楚楚。那幾人聽到這話,又被她的目光一掃,身形皆是不由一僵,神色微變,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
陸望側眼撇了那幾人一眼,意味不明地咳嗽了一聲。他的動作極輕,但那幾人卻明顯肩膀一顫。
沉默了片刻後,其中一人終于擡頭,神色僵硬,嗓音有些發澀地說道:“李大人,我們方才,不是故意的。”
他斜斜地偷看了一眼陸望,像是有些不安,但仍強作鎮定地補了一句:“剛才,是你自己走得太慢了,我們就不小心撞上去了,真是對不住。但我們幾個,真的和杜青的事沒關系。”
聽到這話,陸望笑着說道:“怎麼,李大人?技不如人,就要怪别人害你?”
他微微側首,将說話速度放慢,好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清楚:“李大人你仗着官威,就能随口給人扣上一頂殺人的罪名?這世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荒唐了?”
話音落下,原本沉默看戲的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這女官怎麼能亂講話?”
“好端端的血社火,竟說戲班子的人是殺人犯?”
“這位大人,你可是要拿出證據啊!”
有人甚至刻意往前挪了幾步,目光帶着探究,像是在審視李長曳,這個突然打斷了血社火的女官,究竟是有真憑實據,還是隻是憑借着官威壓人?
此時,匆匆趕來的李長風有些氣不過,想上前替李長曳理論幾句,卻被陶勉拉住了衣角。他還沒回頭,便聽見陶勉輕聲說道:“阿曳,她扛得住。”
李長風想了想,便随着陶勉站到了街邊。
血社火這邊,陸望看着李長曳,眼神看不出一絲波瀾,像是在靜靜等待她的反應。
李長曳心下冷笑一聲,這陸望果然老江湖,真的不是什麼好對付的。從頭到尾,他都不曾慌亂,甚至連多餘的情緒都不曾流露,隻用言語将局勢引向最對他有利的方向。若是她此刻稍有遲疑,便會被百姓的流言裹挾,徹底被認為是在用官威壓人。雖然她隻是個七品小官。
真是不簡單。
想到這裡,李長曳擡起頭,不急不慢地說道:“我究竟是有證據,還是仗着官威随口給人定罪。”
她頓了頓,拍了拍手,接着說道:“不如,先看看這個東西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