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檸眼珠子微動,閃爍着報複的光芒。
記着他回來的這十多日自己遭的罪,趁人不注意,甩鞭子抽在淺水區,混着小石子的溪水像炸開的火花,盡數落到狄秋明身上。
“哈哈......”沈青檸翻身跳上馬,雙腿夾緊馬腹,回頭朝着狄秋明大笑:“這是你欠我的。”
狄秋明一甩臉上的水,眼露狠意,“技不如人,隻會搞背後偷襲,你丢不丢臉?”
沈青檸不管他,一口氣跑回馬場前區,翻身約下馬,拉着桃竹就跑。
桃竹倉促詢問,得知自家娘子真的赢了,興奮得不得了:“真的嗎?真的赢了?娘子你跑什麼呢?”
不跑等着被他耍賴嗎?
轉過角門,進入外男不得進入的内宅深處,沈青檸将自己的要求盡數倒出,桃竹張了張嘴,讷讷道:“這,狄郎君還真信?沒有通房妾室,還要相貌出衆,名列前十,城中應當沒有這樣的公子吧?”
沈青檸捧腹大笑:“當然沒有,我就是耍他的。”
桃竹擔憂:“可是,萬一二夫人當真了怎麼辦?”
沈青檸不在意,往回走,“母親就算現在當真,過幾日也會弄清楚,世上沒有這樣的人,”
狄秋明目送遠去的身影,扔下馬鞭,從仆從手中接過幹巾,将手心的污漬擦拭幹淨,忽然不知想到什麼,動作稍停,倏地一笑。
先回自己的住處,沐浴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再去了二老爺沈绀的書房。
建康城四通八達,每一條巷道非富即貴,在其他地方,都堪稱一座城池。
城北新進的北方士族尊貴豪奢,盤踞城南的江南士族附庸風雅,東西兩處的富商士族地位偏低,或是曲高和寡,關閉大門不屑參與世家大族之間的争鬥,隻在府中孤芳自賞,或是整日拉幫結派,驕奢淫逸沉迷酒色。
城中最是熱鬧,商市酒鋪是整座城中最豪華的地方,這裡夜夜笙歌,燈火通明,自從晉王來了之後,宵禁取消,每每入夜,這裡依舊鑼鼓喧天,繁花似錦。
晉王南渡後,建康城人口暴漲,舉家遷移的北方士族出手闊綽,一買就是街頭巷尾整條巷子,原地居民反倒受到擠壓,曾經一度引起混亂。
後來,王氏出面,替北方士族收購田地房産,為建康城原有居民提供物超所值的金銀細軟,另,在城中開辟一條巨大的商道,沿着秦淮河,串東連西,将小居民全部聚集在一起,給了他們另一條活法。
王靖宗的小家就是在王氏這樣的調動中,将原有的祖産變賣,獲得了一筆不菲的補償後,從曾經的城南遷移到了城中福淮巷,鬧中取靜,開了一間書舍。
書舍占地不小,二進院,三間房,堂屋可容納五十人左右,比隔壁的藥鋪略小尺寸,但房間少,對于五口之家,尤顯擁擠。
尤其是,當家長子已有一位七歲的兒子,應當劈屋另住,而長媳今年又懷了身孕,隔壁郎中說,這次恐怕是個雙生子,如此一來,一間屋子如何住得下長房一家五口人?
王靖宗就是因為此事,被喊回來的。
月色漸濃,城中的喧嚣仿佛在千裡之外,幾個書生在堂屋說話,伴随着屋舍前潺潺流水聲,傳至側廂房。
王靖宗靜坐在床前的矮杌上,腰闆挺直,床上陳舊的碎花棉被散發着久違的獨屬于母親的味道,混合其中的,還有一股濃烈的黴馊味。
聽着母親的聲音,他眉眼低垂,不置一詞。
“等到明年,你嫂子生了,給家裡再添兩個小的,我就跟他們換一換,我一個半條腿進黃土的人,不能占着大房子,讓他們去擠小屋子。”
“八年了,大郎都七歲了,當年你嫂子嫁過來,唯一的條件就是在城裡辦間鋪子,隻要一個小屋,有吃有喝有的住就行,這麼些年,她也沒提過分要求,我也不是為她說情,就是不能真苦了三個孩子。”
“你爹在世時,什麼都緊着你,你哥哥念書好,沒得他一句稱贊,但他也為你們兄弟兩殚精竭慮,為你們謀劃未來,如今你侄子長大,你又不肯成家,不如先緊着你侄子,你的主屋不動,就是在旁邊隔一間小屋出來,等到你成親迎娶新人進來再讓他挪回去。”
“眼下書舍都是你哥嫂在管,你有空就回來幫幫忙,别整天往外跑,要是成了親,屋裡有個人,這屋子也給你挪不出去。”
王母姓程,是吳興一戶落魄的小士族後人,家道中落才嫁給王父,早些年熟讀詩書,略有些名聲,陸續生子後,對兩個兒子嚴加管教,尤其是長子,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然而,世事變遷,丈夫英年早逝,長子放棄家業娶妻生子,到了如今,一切希望都落了空,年過半百的老妪也看開了,隻希望往後兄弟和睦,子孫安康,落腳有個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