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拍花不謝的肩膀,鄭重道:“不謝,以後就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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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甯溪這廂與袁昭見面并沒有想象中的愉快。
到了采荷畔,經袁昭介紹,沈甯溪才知道,袁昭帶她所見的人是誰。
北方士族南下,王氏為首,其次便是陳郡謝氏,謝氏子孫在八年後有些作為,但在現如今這個階段,一直遊走于政壇邊緣。
謝家子弟衆多,其中就以袁昭這位好友謝涵,最為出色。
謝涵八歲讀遍經史,九歲能文,到了十五歲就已經名揚天下,與袁氏公子并駕齊驅,号稱“文士雙絕”。
可惜,這樣的人,不喜歡官場,很早就離開家族,聽人說,他入了道,獨身一人雲遊四海,以四海為家。
沈甯溪還聽說過他家族的一些事,王大将軍攻打建康城時,謝老爺攜帶一家老小,登上城樓,對着十萬大軍破口大罵。
罵的内容很是别出心裁,什麼“天下大安,何以又亂”?“爾等小兒不如放下屠刀,與我等共享清平盛世”?什麼“你我一方寸土,不如坐享眼前榮華。你看北方胡人,成天就知道燒殺搶掠,有辱斯文,爾等切莫學他們,逞強鬥勝。”
罵完還附上一首閑散遊樂歌,曲調綿延,歌聲傳遍千裡。
效果令人不齒,十萬大軍,群兵激憤。
王大将軍一箭射死謝老爺,城牆上鴉雀無聲,沒有人要為謝老爺報仇,唯有他八歲的長孫,趴在爺爺的屍體上哭哭啼啼。
破城如入無人之境,那一戰,在各大世家和晉王尚未反應過來時,就已經結束。
百年世家,竟生出如此怯懦無知,單純又可笑的長輩,沈甯溪曾覺得不可思議。
眼下見到謝涵,回想起這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政變,更是唏噓不已。
後來,各大世家及時醒悟,再次聯手,王大将軍沒能繼續逗留在城内,而是退居城外三十裡,謝涵出道還俗,謝家在他的帶領下,重新起複。
沈甯溪記得,半道截殺王靖宗的人中,就有謝涵的一筆。
不過,現在說這些就是無稽之談,謝涵目前是她未婚夫的好友,而非追殺夫君的仇人。
袁昭給二人介紹後,沈甯溪笑容淺淺,屈膝行禮,“早就聽聞謝公子大名,今日得見,幸會。”
謝涵長相棱角分明,眉眼疏闊,身上的黑白道袍飄逸灑脫,笑起來一甩袍袖,頓顯仙風道骨之态。
聞言,還禮笑道:“今日初見,弟妹不必拘禮。”
說話期間,一名道童端上了茶果點心,亭子中央擺了一條長案,兩邊放置了蒲草席,三人落座,謝涵和袁昭坐在對面,沈甯溪坐袁昭身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雙手交疊覆在單膝一側。
袁昭坐姿與沈甯溪一樣,亦是正襟危坐。
謝涵則大不相同,他雙腿盤坐,一支胳膊肘撐在膝蓋上,身子微斜,有幾分懶散。
見了對面二人,笑道:“幾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拘謹,放松點,我這裡沒有其他人,你長姊不會知道的,弟妹也不會笑話,對吧?”
袁昭嘴角挂着淺笑,眼神淡淡地掃了一眼對方,眸光裡飽含警告。
沈甯溪眼裡露出疑惑。
謝涵眼裡閃過一絲了然,哈哈大笑一聲,“罷了罷了,你們喜歡就好。”
袁昭:“謝兄可有打算在城中逗留幾日?”
謝涵:“不長,快則三日,慢則月餘。你呢?準備何時舉行婚事?”
袁昭眼神一閃,看了眼沈甯溪,沈甯溪适時地低頭,面頰染霞。
袁昭:“兩家長輩的意思是,盡快在兩月之内,我倒是希望再準備充足一些,不要委屈了她。”
沈甯溪輕咬下唇,不說話,落在二人眼中,誤以為羞澀難當。
謝涵笑道:“兩月足以,你們二人婚事早定,家中應當早就準備妥當,再拖延下去也是無益。”
袁昭不欲在沈甯溪面前談論親事,遂轉移話題,“你呢?晉王不止一次向我問起你,你準備何時收心回城?”
謝涵笑容微斂,歎了口氣,“我啊,還沒玩夠呢,等我玩兩年再說。”
袁昭:“晉王取才納賢,你若想入仕,無論從文從武,都能有一番作為。”
謝涵伸出一根手指頭制止,“可别,你是勞碌命,我是閑散命,咱們能坐到一起,已經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要是讓我跟你一樣,我可得踏雲而去,再也不來見你。”
袁昭歎氣地搖搖頭。
沈甯溪靜靜地聽着,心裡則對謝涵的行徑感到不齒。
無才無勢,受人欺辱便也罷了,有權有勢,卻任由天下子民深處水深火熱之中,怪不得是謝氏族人,有其父,便有其子。
當年天下三分,群雄四起,各地能人志士無一不是擇良木而栖,盡情施展才華,雖然褒貶不一,但總的來說,能人賢者具是向上遊走,世家子弟,各個心系天下,以匡扶社稷為己任。
而今呢?世家雖把握治世經學,卻棄而不用,藏于金屋承接灰塵。
天下尚未有當年之破,卻比當年更加傾頹,全是因為這些世家子弟的堕落!
不一會兒,道童來說準備用膳,身後帶着三四個小道童,将飯菜一一擺在長案上。
午膳就在亭子裡用,沈甯溪沒有講究,隻是餐食分開,在一旁獨一份。
用過午膳後,道童又重新上了果子茶水。
此時,袁昭才意識到,今日的未婚妻過分安靜了。
雖然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就很靜,但那種“靜”,與現在這種“靜”完全不同,平日的她,是骨子裡透出的甯靜,現在的她,是不願說話的沉靜。
“無聊嗎?”袁昭低聲詢問,他想不出其他原因,隻得這般試探。
謝涵将桌上的果子幹和沈甯溪面前的瓜盤掉換個位置,說道:“弟妹嘗嘗,味道酸甜,我家小妹就喜歡這個味道。”
沈甯溪客氣地拿起一塊果幹放進嘴裡,輕咬一口,味道的确酸甜,口感不錯。
不過,她不喜歡。
笑着回應袁昭:“我想去走走。”
袁昭有些不舍,難得好友回城,他還有許多話要說,但他也不想掃未婚妻的興緻。
沈甯溪看出他的躊躇,伸出一隻手,拉住他的衣袖,道:“我去消食,有攬月陪我,不必擔心。”
袁昭隻好道:“不要走遠,等會我就去找你。”
沈甯溪應聲,起身離開。
看着沈甯溪離開的背影,謝涵眼裡閃過深思。
他若是沒看錯的話,這位弟妹似乎對他有意見,而且,意見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