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蕭十分平靜：“我做的事毫無意義，不按照你的計劃就是愚蠢，你大概永遠不會承認你的錯誤。抱歉，應部長，這次的事的确是我惹出的麻煩。”

應蕭其實是個自我意識非常強烈的人。

天之驕子般的成長環境造就了他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态度，他隻會将自己的人生牢牢攥在手心。應蕭從不否認應臨對他的關愛，給予，可他同樣疲憊于應臨的嚴格計劃和控制。

應臨被兒子嘲諷的話激到：“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應蕭，連站起來和我說話都做不到。我告訴你，我已經通知了加登，馬上走解約流程。”

“應臨！”

應蕭胸膛劇烈起伏，口不擇言，頭一回不顧涵養地叫出了自己父親的名字：“你憑什麼這麼做！”

他的身體也在動，争執起來的父子倆都顧不上這是在病房。

“就憑我厭惡賽車！”一貫冷靜，不動于山的應臨頭回在兒子面前表現出如此直白的喜惡：“你母親當年讓你碰卡丁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那隻是一個消遣，一個玩意兒，可是你偏偏把它當真了，一而再再三二地做些無謂功。”

父子對視，趨于同一高度。

應臨裝也不裝：“我的耐性隻有這些，昨晚你已經将它消耗殆盡。”

話畢，應臨轉身就要走，卻被一隻鐵臂緊緊捁住。

他回頭，盯着應蕭的動作表情逐漸難看起來。

“那你知道我有多讨厭你嗎。”應蕭的臉上還有擦傷，他的一隻腿甚至被固定起來，可是他攥緊了應臨的衣服，絲毫不處于下風：“我不需要複制你的人生，也不是你的機器，你給我設定的程序、目标，一切都讓我覺得厭煩。”

“每回你給我安排的課程，需要見的人，我都厭煩至極。”父子二人的氣氛弩張緊繃，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門沒有關好，應蕭的語氣惡劣：“包括我說過的，我讨厭林慧允，永遠也做不到你們希望的那樣去喜歡她。”

空氣倏然一靜。

“——應蕭！”

不遠處一道清晰的女聲響起來，隐含責備和警告。

最先看清來人的是應蕭，發現某道身影，眼睛對視的時候，他的臉上閃過一抹難堪。

進來的馮燕瞪了丈夫一眼，凝視着眼前的兒子，神情也很複雜。

她顯然聽到剛才那番話。

後面的二人同樣如此。

馮幼巧低頭後悔不該來。

林慧允像小松一樣闆直，‘被讨厭的人’就這樣坦坦蕩蕩地站在‘說讨厭她的人’面前，她将手中的袋子遞給馮燕，主動緩和氣氛。

“你先出去。”馮燕如是對丈夫道。

“姑姑，哥的傷口好像崩開了。”馮幼巧的聲音都在顫，守在應蕭床邊，“他的臉色也不太對勁。”

馮燕和應臨的臉色都變了。

林慧允擡頭，卻撞進那雙黑眸裡……

應蕭的傷口崩開，精緻的臉蛋變得更蒼白，讓人心生憐惜，根本瞧不出先前狼崽子的樣子。

以及。

說狠話的樣子。

和他們的慌了神相比，林慧允很淡定，腳動都沒動，垂眸，說“我去叫醫生”。

她讓門外的醫生進去，林慧允抱臂低頭站着，纖薄的背靠在冰涼的牆上，腦海裡回憶起剛才的事。

應蕭的車禍和應叔叔有關，這是她一早猜到的事實，但似乎……還牽扯進去了她。

林慧允想到剛才那句“我讨厭林慧允。”

和應蕭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這樣說過。

這種情況并不适合繼續留下來，所以林慧允先離開了，馮燕有心想解釋那天應蕭的話是口不擇言，卻明白這種解釋太蒼白，所以告訴應蕭需要給林慧允道歉，在林慧允的面前也為這件事感到抱歉。

但林慧允對那句話并沒有很深的感受。

她照常會陪馮燕來送湯，有一次是陪林興騰過來了一次，以至于應蕭從未見過她落單，一個人來，也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

這種感受讓他無比煩躁。

于是這天林慧允敲門進來，隻她一人的時候，應蕭抿了抿唇。

林慧允說：“馮姨臨時有事，會晚一點。”

面前擺放着的飯菜可口精緻，但應蕭的目光緊緊跟随着林慧允，她将花瓶中的花扔掉，準備換上新的。

室内另一人的目光過分直白，令人無法忽視，她擡眼朝快冷掉的飯菜看過去，目光上移，對上那雙黑眸，二人無聲對峙。

後者終于動作，用另一隻沒受傷的左手别扭吃飯，自食其力。

應蕭低眸機械地嚼着食物，他伸手去夠紙巾，另一隻纖細的手遞給他。

“謝謝。”他說。

林慧允準備拆鮮花，應蕭就這樣瞧她，她的目光終于看過來，應蕭直接道：“抱歉。”

林慧允楞了一下。

應蕭：“我會跟母親說，你不用勉強自己留在這兒。”

林慧允笑起來：“你以為我是為了等你一句‘抱歉’？”

應蕭：“難道不是。”

她臉上的笑容盡數收斂，抱臂，“既然這樣，那真心一點好了，一句‘對不起’不要說得不情不願。”

林慧允的聲線十分平淡，表情也很平靜，和應臨對峙時候不落下風的應蕭，在此刻感受到了挫敗。

以及——

比挫敗藏得更深，更讓他不想承認和面對的難堪。

和林慧允在應家第一次撞見應蕭難堪的時候一模一樣。

她總是這樣平淡。

平淡得讓人難以面對，難以面對自己的在意在她面前不堪一擊。

“——對不起？”

這三個字在應蕭唇間厮磨碾碎。

他靠在病床上，姿态閑散，嬌貴的小少爺此刻脆弱竟顯，像玫瑰，同樣無比紮手，容易讓人受傷：“對不起什麼？林慧允，我覺得很抱歉，那天的争吵波及到你。”他的背脊直且挺，“但我說的沒錯，我就是讨厭你，你該不會以為這段時間的相處，會産生什麼我們兩個人關系很好的錯覺吧？”

應蕭如願地看見了林慧允臉色的變化。

他就這樣屏住了一口氣，軟被下完好的左手握緊。

這樣刺痛的話沒有誰能接受，包括林慧允，應蕭如願聽到了林慧允的腳步聲，但不是由近及遠，而是由遠及近——

她大步過來，顧不上禮儀，手上的動作更是沒半分理智。

林慧允将懷裡抱着的鮮花當武器，砸應蕭的臉上，冷言，更是嘲諷：“混蛋！”

帶刺的玫瑰散開，紮得人手疼，臉疼，應蕭坐在一堆玫瑰裡，臉上帶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