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蕭抿唇,目光低了低,“…那天在病房發生的事,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的手不疼嗎?”
林慧允突然的關心打斷了應蕭要道歉的話,他有些受寵若驚,順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受傷的那隻手,想說“沒事”,後者已經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應蕭的手大概因為剛才追上來有些碰到了。
甚至在顫抖。
林慧允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她擡頭,語氣正常,正常得疏離,“應蕭”,她叫他的名字,後者看着她嗯了一聲,林慧允盯着這張純良精緻的臉,有些無奈:“那天在病房發生了什麼已經不重要了,也不必特意告訴我什麼。”
林慧允朝候在那兒的李峰招了招手,然後正色看着應蕭,笑:“不好意思,我還有事。”
李峰這個時候不太敢靠近應蕭。
他沒有生氣,也不表現得憤怒,但能感受到他此時的情緒并不怎麼好。
甚至很是低落。
李峰也向那抹纖細的背影看過去,林慧允上了另一輛車,自從兩人吵架後,林慧允已經很久不坐應家的車了。
但這二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吵架的樣子。
真是奇怪。
車窗外破碎的景象快速掠過,應蕭心不在焉地接了通電話,挂斷後,他靠在座椅上,滿心煩躁。
其實大可不必道歉,林慧允說的話不無道理,隻是……
應蕭隻要想到那個下午爺爺的話,後悔,或者是愧疚,總之異樣情緒瘋狂滋生。
手指抵住眉心,應蕭閉目斂神。
倏然間,似乎想到什麼,應蕭打開手機,翻開微信通訊錄。
下滑——
在H一列翻找。
果然,何丹亦的名字赫然在列。
上回吃飯何丹亦讓應蕭幫她多關心林慧允,他沒直接應承下這事,但卻加有何丹亦的聯絡方式。
果然派上了用場。
後視鏡裡的人,頓時由陰轉晴。
應蕭在心裡好一番措辭,該怎麼向何丹亦請教,遲疑間,對話框裡的文字删删減減,夜色漸濃,他躺在床上發出了第一句話——
【晚上好,何阿姨。有關慧允的事,我能請教您嗎?】
發出去的第一秒,應蕭已經後悔。
這個用詞和語氣明明挺正常,可是偏偏哪兒不太對。
沒等他反悔,那邊的人秒回:【當然,你們之間發生什麼了?】
應蕭坐起身:【我做錯事惹她生氣了。】
何丹亦:【生氣?】
腦海裡冒出林慧允的冷淡模樣,應蕭認為這個形容是準确的。
果然,下一秒,何丹亦遲疑發來一條——
【阿慧的性子淡,很少出現令她生氣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她不會一直捏着不放……隻不過,可能不會搭理對方。】
盯着這條對話。
應蕭的肩膀垂下來。
何丹亦很快直接打了一通電話過來,應蕭重新躺回床上,手背擋住了眼睛,接通:“何阿姨。”
何丹亦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收到應蕭這樣莫名其妙的消息,打來電話後也沒有立馬追問那頭的人做了什麼,惹得女兒這般生氣,而是告訴他:“向她真心道歉,阿慧比較喜歡這一點。”
應蕭聞言有些喪氣:“…她不想和我說話。”
何丹亦笑起來,隻覺聽起來幼稚,更難相信應蕭口中的那個人是自己情緒穩定,内斂的女兒。
她無奈笑了笑,問道:“那你想知道些什麼呢?我試試看能不能幫到你。”
寂靜的卧室裡,說話聲很清晰,也很别扭,“我想送一份道歉禮物。”床單上的褶皺被人抓得深深淺淺,“…她特别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
何丹亦:“喜歡的東西?”
這太難以想象。
應蕭不了解女孩,從百度百科上得出的答案太不靠譜。
鮮花賀卡,手折星星,夜晚的房間裡,但它們此刻還是被安靜地堆放在了桌上的角落……
“蕭蕭,”何丹亦叫應蕭的名字,打斷了他,她說,“阿慧習慣在每一處住所布置一間暗室,親手洗照片。”
應蕭的手放下來,睜開眼,他想起那天林慧允遞給他的一封照片。
何丹亦笑着說“她很喜歡攝影。”
攝影?
于是另一件禮物在應蕭手裡産生。
黑色單向車窗内,後座上的人時不時瞥向窗外,長腿上擺放着一個包裝精良,但手法實在普通的禮盒。
始終不見來人。
校外出來的人影愈來愈稀疏,就在應蕭以為林慧允不會出現的時候,一抹熟悉的身影闖進他的眼簾。
應蕭的身體猛地坐直,但下一秒反應過來,從外面根本瞧不見裡面的情形。
車門被拉開。
冷空氣進來,那股微酸冷冽的清透氣息撲面而來。
他的心開始變得惴惴。
“下午好,林小姐。”李峰注視後視鏡裡的人,笑着問好。
林慧允的目光平且直,清泠泠地落在應蕭的臉上,保持着開門的動作不進也不退。
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态,也有漠視的意味。
聽到李峰跟她打招呼,林慧允似才反應過來,坐好,笑着回應:“下午好。”
氣氛肉眼可見的僵硬起來。
應蕭抿着雙唇,握住禮盒的手無意識地松松緊緊,詭異的沉默裡,他知道林慧允直白的不喜來自于哪兒。
因為林慧允是被他騙來的。
應蕭讓李峰繼續接送林慧允,可以适當的,不經意地告訴她,自己今後都不會和她一起。
果然,連續幾天之後,林慧允在今天終于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隔闆緩緩放下來,給後座上的兩人一片安靜空間。
“林慧允,”應蕭認真地叫她的名字,後者的眼睫輕輕顫了顫,他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像是無奈,更像是無措:“我們聊聊,可以嗎?”
林慧允還是沒有動,至少在應蕭的視線中看來是如此。
她的胳膊撐在車窗上,這讓她很不舒服,但林慧允透過玻璃凝視着上面影綽的輪廓:“聊什麼?”
應蕭:“那天在病房的事。”
林慧允終于轉過來,注視他。
秋日明媚的陽光鑽進車窗玻璃,跳躍在應蕭纖長的睫毛上,再次讓林慧允想起那個漂亮的洋娃娃,不過他更生動,應蕭誠懇道:“那天病房裡我說的話,的确很混蛋,對不起。”
林慧允:“我有說過,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
應蕭強調說道:“這很重要。”
林慧允發問:“為什麼?”
應蕭幾乎脫口而出那天和爺爺的對話,可是他明白不能。這短短幾秒鐘的遲疑讓林慧允笑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好聽,目光也不似前幾天的冷淡,這幾乎讓應蕭産生了錯覺。
然而,她說:“我或許明白你為什麼會說那樣的話。”
隻有二人的一隅空間内,應蕭覺得空氣稀薄。
林慧允頓了頓,笑道:“畢竟誰也不願意被讨厭的人撞見自己難堪的一面。”她的頭低下來,沒有看見應蕭驟然間變化的眼神,自顧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這樣,上一次也是這樣,如果真的要說抱歉,上回我的行為和言語間都失了分寸,我也要向你道歉。”
那份勉強才算包裝精緻的禮盒被人捏得幾乎變了形。
林慧允的話戳中了應蕭的那份心思。
直白,且不加掩飾。
他的腦袋低垂着,一言不發,從未有過的頹喪模樣。
陽光仍然在應蕭的身上跳躍,但是不再燦爛。
就像向日葵低下了頭。
一道無形的屏障在二人之間高高豎起,就在林慧允以為這場談話以她的冷酷結束的時候,那人主動的,試探性地探出了手——
“這個給你。”
應蕭聽到自己的聲音,還好,聽起來還是很若無其事的。
他悄悄的,不動聲色地撫平了彩紙上的褶皺,可是依然無法避免地留下了痕迹。
愈發稀薄的空氣裡,對方沒有反應,應蕭擡頭,後者琥珀般漂亮的眼睛擒着笑意。
他的心漸漸地冷沉下來。
不知為何,應蕭覺得自己竟能稱得上了解林慧允。
她的笑容明亮,卻沒半分溫度。
應蕭曾見到過很多次,她對大多數人都是這樣的,禮貌、疏離,恰到好處。他一度不屑一顧,甚至認為林慧允虛僞,可是到了現在,應蕭才發現,這份笑容更能刺痛人心。
——因為你所在乎的恰恰是對方不屑一顧的。
應蕭的背脊緊緊繃着,衣袖下的手臂更是無比僵硬,在他要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的時候,面前的人伸手制止。
林慧允握住,掀眸,“你說,這是送給我的?”
應蕭語氣淡淡,再沒了幾分鐘前的歡喜,“不是。”他強調,“它不是,不是送給你的。”
林慧允于是松手,笑着說了一句“噢,這樣啊。”
應蕭偏開頭,沒再看她。
車的擋闆被人升起。
汽車剛剛停下,都還沒來及停穩,‘咔嗒’一聲,車門被打開。
高大的身影頭一回先離開。
駕駛座的李峰驚訝,目光觑向後視鏡裡的人。
後視鏡裡的人在走神,保持着一個動作很久沒有變化,直到李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林小姐”,林慧允才怔忪地反應過來。
她笑了笑,說“謝謝”,然後一個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