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猛地扭頭看向了窗外。

馮燕氣悶。

車子是直接抵達林宅的，馮燕神色淡然，林慧允偏頭盯着車窗外，見狀，應蕭眉頭微動。

兩人一下車，應蕭還沒來及跟林慧允交代些什麼，迎上來的醫生分别帶着應蕭和林慧允去做全身檢查。

林家的宅子跟應家的相仿但不盡相似，應蕭不知道林慧允在哪兒，于是獨自朝正廳走去。

所有人都在。

包括他的家人。

“蕭蕭來了，坐。”先說話的是林興騰。

“林爺爺。”應蕭禮貌問好，坐下。大家都在聊天，場上的女眷隻有賀瓊和馮燕，場面不可謂不和諧，如果不是應蕭清楚今天為什麼所有人會坐在林家，他恐怕真會認為這這是一場簡單的聚會。

風雨欲來？

但又并不貼切。

應蕭坐在紅木座上，背靠軟墊，他的雙手交握卻若有所感，低眸看去，一小時前在巷子裡對人動手時候的皮肉感官似乎還殘留在手背上。

他想到那雙骨骼皮肉更纖薄的手，力的反作用下，隻會更加強烈。

思纣間，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側廳轉入。

應蕭的手撐住椅把，廳内安靜下來，大家都被林慧允吸引了注意力，并沒察覺。

林慧允換了一套米白色針織長裙，及肩黑發放下來，這一身完美遮住了她身上的傷。

模樣清麗，氣質溫和非凡，隻是乖巧地站在那兒，一一向向長輩問好，半分看不出在巷子裡對遠比她健壯的異性出手的樣子。

遑論她還是上位者。

林慧允清淩淩的目光掃過來，應蕭的目光同她的對上，她似乎有話想說，應蕭眼睫垂下，輕輕顫了顫。

她是想讓自己替她保密嗎？

應蕭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一直以來的目的——

找到林慧允的錯處。

而自己這個機會就在眼前。

那個廣場的下午林慧允和陌生男生并肩一起走的時候，她一個人在教室裡見到他時的慌亂，還有……她并不是那麼乖巧。

無論哪一件，都能達到他一直以來想要的目的。

不是嗎？

應蕭的臉色沉悶。

“今天下午你和應蕭發生了什麼事？”儒雅溫潤的老人認真注視着自己的孫女，詢問道。

應正祥和賀瓊，應臨和馮燕都看過去。

林慧允站姿秀挺，她說：“放學的時候我途經一條小巷，撞到一些不太好的事——”

應蕭冷不丁站起來，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後她進去管閑事，正好被當時正在跟人動手的我誤傷到。”其餘人都看向應蕭，林慧允也是，她的眸中露出鮮少的驚訝，顔色很淡的唇被她咬得殷紅，應蕭的下巴微微仰，很沒顧忌的樣子，“那群人是該的。”

林慧允朝他走過去，應蕭皺眉，拉開和她的距離。

上面的林興騰沉默沒有說話，應臨對此倒是顯得很生氣，“混賬！這就是你光天化日對同學動手的理由？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要是被人拍到會有什麼影響。”

應蕭安靜聽他的訓斥。

應臨：“你以為一對多是英雄？那是魯莽。應蕭你做事能不能考慮清楚後果？！還将慧允牽扯進去，如果真的造成無法挽救的影響，你不會有任何後悔的機會。”

應蕭始終沉默地聽着，直到應臨氣急說出将他送出國的話來，少年的雙手攥成拳。

林興騰在此時開口，“好了。”他笑了笑，對應臨說道，“這件事責任不在蕭蕭身上。”林興騰又看向應蕭，“你說對吧？”

應蕭背脊緊繃。

一隻手拉住他的手腕，攥住他的袖口，輕輕扯了扯，應蕭的頭顱頓時就低下來，帶着小卷的頭發也耷拉。

兩人小動作很隐蔽，沒人看見。

林慧允站在應蕭的身邊，“今天下午那條小巷裡，一個女孩被人扯掉衣服拍照錄視頻，他們還把垃圾倒在她的身上。我想，那大概會是女孩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上位的六個人皆是沉默，林慧允的話有沒有在他們的心裡産生一絲波瀾她不知道，但她能感受到身邊的人偏頭停在她身上的目光，林慧允側眸看他，笑了笑。

“好了，”賀瓊瞋瞪一眼自己兒子，“林老說得對，這件事兩個孩子都沒有責任，不過的确莽撞了些，”賀瓊看着面前站着的兩個孩子，柔和慈祥，“就算你們是出于好心，處理事情的方法有很多種，你們也不該讓自己卷入這樣的情形。好了，你們先出去吧，那個女孩的事會有人解決的。”

.

出正廳沒多久林慧允就被人叫走，她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應蕭，後者站在廊檐下，身姿挺拔，一動不動，瞧不出他在想什麼。

直到林慧允的背影快要消失的時候，應蕭突然擡腳大步追過去。

一個水亭下，林慧允在上面聽那人說話，應蕭隔得遠遠的，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他從自己的思緒裡回神的時候，亭内終于隻剩下那抹單薄的身影。

應蕭走上去，“林慧允。”

米白色的身影回頭，瞧見是他，林慧允笑了笑，抱臂站在他的對面，“不管怎麼樣，今天的事謝謝你。”

一截煙灰掉落，天色漸暗，那股陌生又熟悉的甜香再次襲來，這次很濃郁，應蕭看了一眼林慧允指尖的煙，終于明白甜香的來源。

他定定地看着她。

她的身後是晦暗的天空，隻有遠處的幾燭米白燈火裝作點綴，但都不及眼前的人清冷，應蕭頭一回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好笑，林慧允其實從沒掩蓋過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隻是自己，為什麼會讨厭她呢？

少年閉了閉眼，試圖遮住眸中異樣。

半晌，他再次開口，聲音變得有些晦澀：“我來是想告訴你，之前在警局我沒有覺得你連累我的意思。我隻是想說，你一個人在那樣的情形下，很容易受傷，如果你想保護别人，應該先保護好自己。”

眼前的人低着頭不看她。

于是林慧允走近，兩人的距離一下就變得很近了，幾乎是對方一動，就能碰到彼此的腳尖。

應蕭被逼得隻能擡頭看她。

林慧允點頭，笑，“我現在知道了。很抱歉，我之前說的話。”

謝謝和抱歉，兩人今天說了好多遍。

應蕭的手悄悄收緊，他的呼吸也是，于是他的呼吸充斥着清透冷香和陌生的甜香。

“你大概不認識那個女生吧？”林慧允後退了兩步，應蕭松了口氣，他說“不認識。”林慧允笑了笑，“她叫姚雯雯，是個很聰明的女生。”

“你和她是朋友？”如此一來就能解釋得通林慧允為什麼會為她出頭，甚至動手打人了。

誰料林慧允聳了聳肩，“我們不認識的，不過我經常能看到她的名字。”

應蕭睜着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安靜地聽她說話。

林慧允：“每次的考試她是第二名，和我的名字放在一起，考試的時候她每回都坐在我後面。”

應蕭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

她從他的表情中讀出，繼續說：“我偶爾會碰見她，”林慧允頓了一下，“一次是在女廁她被人往馬桶裡摁，在操場的時候會被人用球砸，還有就是一周前吧，考試的時候我的鋼筆突然壞掉了，向她借筆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筆袋裡面被人丢了蟲子。”

應蕭：“因為這個機會，所以你幫她。”

林慧允歪頭看他，“你怎麼就肯定我一定會接受她的幫助呢？”

“……”

兩人都笑了。

“其實應叔叔的話沒有錯，我能好好站在這兒說這番話，是因為我的姓氏，我很清楚我們不會有任何事。”林慧允十分坦蕩。

應蕭注視着她，“就算你不姓林，你今天還是會幫她。”

他的語氣笃定，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林慧允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起來，指尖的煙似乎染到了盡頭，否則怎麼會燙了她一下。

應蕭左右環顧，他摸了摸後腦勺，不自在。

就在應蕭準備逃的時候，林慧允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應蕭于是看着她，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她說——“對不起。不管是罵你‘混蛋’，還是用花打傷你，我都很抱歉。”

林慧允說話向來不會給對方負擔。

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應蕭輕輕拉住她的手腕，“我沒怪你。”

林慧允側眸看他。

應蕭抿了抿唇，傍晚的天空下他的臉有些紅，“你的話都沒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樣的場景每次讓你撞見，我都很難堪。”

憋在心裡的話就被他這樣輕飄飄地說了出來，應蕭難以置信。

林慧允問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題，“你剛才為什麼撒謊替我承認責任？”

應蕭眨了眨眼，“我挨罵總比你挨罵好吧，就算傳出去也跟你沒關系，你放心那些人我都警告過了，他們不會提到你的名字。”

林慧允忽然道，“應蕭。”

“嗯？”他看着她。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盛滿笑意，她道，“你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