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有傭人見到他,訝然,不等人反應過來,她們便見到眼前的人刹那間就消失不見,一抹極快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
嬉笑聲清晰起來,更煩。
中間是三個很吵的小屁孩,裡面的人站在一架畫架前,側對的方向,而隔着的另一邊,是應蕭。
“林慧允。”
吵鬧聲中,這道清晰而複雜的聲音也變得模糊起來,林慧允勾唇笑了下,腦袋昏昏沉沉,自己竟然還生了錯覺。
真是瘋了。
可是這道聲音變得更近,似是在她耳邊,更不真切。
“慧允?”
林慧允手上的所有動作頓時僵硬下來,微微側眸,那道聲音真的出現在她的眼前。
林慧允的腦袋有些暈眩。
應蕭看見,幾乎立刻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扶住她,“我叫醫生過來。”
手腕上的力道很穩,跟她的不正常的低燒潮熱不同,應蕭的體溫是迸發着力量的壓迫感,林慧允的清淩淩的嗓音像被燙過,微啞,脆弱,就連粉白的臉頰也浮現着不正常的酡紅。
林慧允松開應蕭支撐自己的手:“我沒事。”
應蕭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空蕩蕩的手,目光也恢複了正常,“噢”了一聲,他說:“馮女士說你生病了,讓我過來看看。”
輕飄飄地交代了過來的緣由。
隻是因為馮燕的交代。
林慧允像是沒聽到,對此一言不發,她輕飄飄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立着的沒什麼存在感的女傭,後者立刻上前,低眉斂目地拿走了畫架上的那個瓷碗。
“等等。”應蕭制止,他看了一眼林慧允,問那個女傭,“這是什麼?”
剛才上樓他便注意到,林慧允在将碗裡的東西往盆栽裡倒。
女傭看了看林慧允,後者看都沒看他們,她這才鼓起勇氣想要回答應蕭的疑惑,“這是小姐的補藥。”
應蕭看着她。
林慧允坐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本書,沒什麼精神,但能看出臉上的表情有些煩躁。
“為什麼不喝。”應蕭聽到自己問她。
林慧允的視線終于從書上挪動,注視他,應蕭的手微微收緊,複而,她的頭重新低下去:“不想喝。”
應蕭臉上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連小孩都知道生病了要聽醫生的話,乖乖吃藥,你就不能多關心關心自己的身體嗎?”
他的話從齒縫裡擠出來,冷聲冷氣。
馮燕隻提了一句林慧允感冒一直沒好,現在看到她随手就能把補藥倒盆栽裡,應蕭懷疑林慧允要是不想吃藥,是不是也會像今天他看見的這樣,把藥扔花盆裡?
書頁翻動的摩挲聲響,襯得應蕭的話無理取鬧,林慧允頭也沒擡:“那隻是一碗補藥。”
言下之意。
不喝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應蕭氣悶,卻又心知拿她無可奈何,“……你是不是,真的就……一點也不會在乎别人?”
書頁的翻閱聲突兀地停下來。
林慧允擡眼,對上應蕭泛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迷茫,斷斷續續的低燒讓她的身體很不舒服,腦袋昏昏沉沉的,可是她現在不能睡覺,思緒也變得溫緩。
應蕭好像又在生她的氣,但她不明白,是因為什麼:“……不是這樣的。”
她很少有這樣流露脆弱的時候。
那名女傭照足了應蕭吩咐,重新端了一碗上來,她小聲解釋,“小姐這段時間生病沒怎麼睡好,這個喝了能安神。”
希望應蕭能讓她喝掉.
不然,林慧允屋裡的盆栽該死完了。
瓷碗中的湯液還冒着熱氣,微苦香氣袅袅升起。
林慧允皺眉靠在沙發上,應蕭端起這碗安神湯,小心用湯勺拂撥,弄涼。那三個小孩換了地方,跑進來,鬧出了一陣不小的動靜,應蕭下意識看了一眼林慧允的方向,轉過身,高大的身軀擋住她的目光,一張臉極冷,眼神冰涼,壓低了的聲音确保隻能讓這三個小屁孩聽見:“出去。”
能出現在這兒,林慧允的院子,想也知道這三個小孩是哪家親近的長輩家的。
許是沒被人這般對待過,空氣安靜了一瞬,三個小孩的臉上表情凍住,旋即嬌蠻的表情浮現就要發作,卻見眼前這個大壞蛋更冷更兇,冷冷地觑着他們。
三個小孩于是就要哭着跑出去,卻被他吼住:“不許哭。”
很吵的小孩聲一下子消失。
應蕭面無表情,“安靜地出去,現在。”
應蕭毫無恐吓小孩的自覺,确認安神湯不燙了,他在林慧允的身邊坐下,想叫醒她,視線落在她憔悴難受的臉上,心髒泛起一股奇異地感覺,少年别扭地移開了臉,心中想,他隻是在聽馮女士的安排。
空氣驟然安靜下來。
二人靠得近,卻沉默無言。
“把它喝了。”
聽起來應蕭還在生氣,語氣嚴厲,他察覺到不自覺地想緩和幾分,林慧允已經接過瓷碗。
“謝謝。”她說。
客套,真誠。
應蕭的唇抿起來,勾起一個弧度:“謝我?”他偏眸看她,“你真要謝,那就去謝我媽好了。反正這是她的意思。”
湯勺碰撞瓷碗,淺淺的一聲響,不仔細聽根本不會注意到。
應蕭眼睛攥住林慧允的表情,沒找到絲毫異樣,她偏頭看他,笑了下:“好啊,等我的感冒好了,一定要好好向馮阿姨還有賀奶奶道謝。”
應蕭暗暗磨牙,别開臉。
于是便沒看到那雙淺眸裡一閃而過的低落。
應蕭擰眉看着被她再次放下的瓷碗,湯汁還有大半,壓根沒動多少,他重新端起來:“再喝一點。”
林慧允:“不要。”
他保持這個動作不動,可林慧允這回沒聽話,腦袋更沉了,她起身朝卧室的方向去,于是應蕭便捧着那個小碗跟在她身後,一臉不開心和困擾,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難事。
等到闖進一個房間,他倏然驚醒,站在房門進退兩難。
應蕭思索讓人上來照顧林慧允,可是觑見床上的那麼身影,腳步不禁地頓住,不受控制地走了過去。
米白色系的床品,她斜過半邊身子躺在上面,臉色很差,睡得并不安穩。
瞧起來柔軟又可憐。
讓人忍不住就又想原諒她了。
應蕭克制地移開視線,手下的動作生疏而溫柔。
他給她脫掉鞋子,還有家居外套,将人抱到床上,期間碰到她的皮膚,應蕭眉眼間頓時閃過焦躁。
她又開始低燒了。
應蕭叫急忙叫了家庭醫生過來,連同護士,三人齊齊守着床上的人。
“沒事,這個體溫是正常的,林小姐好好休養就會逐漸好轉。”醫生檢查一番,給出診斷。
應蕭對此持懷疑态度。
許是看出他眼神中的不信任,醫生仔細地解釋道:“前段時間的毒株傳染很快,林小姐也中招了,原本都快要好了,不知道她去了哪兒,淋了雨着了涼,這感冒就更嚴重了。”
應蕭的心跳了一下,他看向床上的人。
“京城這幾日多雨?”
應蕭不知為何問了這樣一句。
醫生搖頭,也是奇怪:“這幾天天氣很好,空氣質量都很不錯。”
他也是納悶,林慧允究竟去了哪兒,将自己弄得那樣狼狽。約莫林老知道,但想到那天林老等着林小姐深夜歸家,卻是第一時間把他叫去給開始高燒的林小姐看病的沉怒……醫生最終沒把這些告訴應蕭。
京城這幾日豔陽高照,反倒倫敦多雨……
應蕭的心像是被什麼牽扯,這令他很不舒服。
醫生和護士都走了,卧室裡隻剩下應蕭守在她身邊,他坐在她的身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是二人難得的安靜時刻。
寂靜房間裡她的淺靜的呼吸就在耳邊,應蕭忽然笑了下,“……林慧允,我差點又要被自己騙了,”他的聲音低沉得缥缈,裡面的情緒經久不散,應蕭告訴自己:“你怎麼可能來找我呢?”
他握住林慧允露在外面的手,想憤憤用力捏她,可是真的下手的時候又很輕,更像在安撫沉睡中也不安穩的人,他說:“你比誰都狠心。”
喜歡林慧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應蕭想一直幸福下去,可是他更想林慧允也喜歡自己。
而不是,隻能做她的備用選項。
随時能被放手,也随時能被她丢在一旁。那樣自己會瘋的,應蕭不想這樣……
他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這張臉上,良久過去,窗外的雨停,陽光從陰雲中跑出來來,漂亮的彩虹出現了,明媚的光線從窗子裡灑進來,照在兩人身上。
應蕭為她蓋好被子,起身,輕輕地一股力量卻拉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