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興騰故作生氣地瞪了孫女一眼,林慧允側身擋住,無奈地笑笑。
兩人站得很近,應蕭能看清她的臉色,臉蛋血色正常些了,就連眼睛都看不出哭過的痕迹,仿佛一個小時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場幻覺。
應蕭兀地扯唇笑了一下。
一陣說笑聲就是在此時飄進來的,有些嘈雜,在這座宅子裡不合時宜,更讓人心煩。
林興騰的臉上的笑倒沒消失,而是轉變成了一種令人捉摸不透,更具有在人前一貫的态度,應蕭發現了林慧允有些明顯的一瞬間的情緒波動。
“讓慧允送你出去。”
林興騰這話是對應蕭說的,但卻是看着眼前的孫女。
林慧允徑直從另一個相反的方向離開,應蕭回頭看了一眼來人,有幾分眼熟。
林慧允很少會有這般面無表情,甚至不耐的時候,這很奇怪,但應蕭不想再去追究。
他偏頭想讓身邊心不在焉的女孩回去,告訴她不用送他,然而應蕭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他驟然停下來,林慧允回頭看他一眼。
應蕭皺眉:“我的手機忘拿了。”
林慧允:“還記得落哪兒了嗎?”
應蕭颔首,“大概在正廳。”
隻有剛才去見林興騰的時候,應蕭中途拿出了手機。
聞言,林慧允立時調了方向,偏頭,笑了一下,“我陪你回去一塊兒找。”
應蕭慢慢跟上去。
他注視着的背影,不知為何,應蕭不想回去……
說笑聲中,林興騰平靜注視着眼前的人。
“二哥,慧允怎麼反倒看見我們就走啊,長輩們可都是特意來看望她的,這怎麼?”四人中,其中一位瞧起來和林興騰年齡相仿的人說道,年紀雖大,說話做事卻混不吝。
林興騰撥弄手中的茶盞。
另一個看上去年齡最大,笑起來也最好說話的人瞧見,對那人使了個眼色:“亂說什麼渾話,慧允既然身體不好,那就該多休息。二弟啊,你也别過多的約束孩子。”
……
紅臉白臉唱盡,其餘兩人跟着附和,贊同不讓慧允太累,這個年紀就好好玩兒,享受青春。
各種語調說辭吵得人頭疼,所有人都沒察覺到後頭兩道腳步聲,茶盞在桌沿上磕出沉悶動靜,四人不約而同安靜下來,林興騰看過去:“說吧,這回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四人眼神交彙,氣氛在這一瞬間安靜到了極點,應蕭也想起這四人是誰了。
林老的堂表兄弟加起來大大小小有八位,這裡面便坐了半數,旁系而已,應蕭聽得裡面人的話,心底湧起幾分異樣。
那雙垂落兩側的纖細雙手随着裡面的動靜逐漸收緊。
“二哥,您這話說的,我們這些當長輩的就是過來關心關心慧允。”
“是啊,二哥,”先前說話的人依然毫不顧忌,直接問道:“我聽說慧允不想出國留學?”
林興騰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算是一句回應。
“二弟,不是我們不贊同,隻是你未免也太慣着慧允了些,”瞧起來頭發全白了的那人擺起嚴肅模樣還真有幾分唬人,“你說說,我們都是為了她好,一切都給她安排好了,慧允這……”他面露痛心,“這孩子還是太不懂事了些。”
應蕭的手動了動,被人一把拉住,林慧允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這不管你的事。”
應蕭一下子冷靜下來。
裡面的林興騰終于開口:“照你們的意見,我該直接把慧允送出國?”
三人對林興騰的态度拿不準,沒立刻開口,心中思纣他這話的意思的時候,另一個先耐不住,直接說道:“當然了!二哥,當初二嫂不就是從美國回來的嘛,慧允回美國,那兒可都把一切給安排好了。”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不禁有些酸溜溜的,林慧允的奶奶出身不凡,記事的年紀和家人出國避亂,在國外經年發展下來财富驚人,隻是人丁實在不興,年少學成後她和她的哥哥一起回國,到了最後隻剩下她一個人,也是早早的便去世了。
林慧允是兩家這一代的獨苗苗。
他的話沒錯,林興騰原本的計劃是何丹亦陪着慧允回美國念書,便是有朝一日他不能陪在孫女身邊,留下的一切也足夠慧允随心所欲地過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是她偏偏要留下來。
林興騰閉了閉眼,聽着這些話,心髒不太舒服。
那人還在繼續,話已經完全不過腦子,更沒為人長輩的體面:“要我說慧允還是被她那母親給影響了,當年傍着向俞,如今又要賴着慧允,真是貪心至極。”
“夠了!”
茶盞砸在桌面上,力道不穩,在地上碎裂,無端令人心驚。
“伯爺爺這話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另一道女聲從後面走出來,許是沒想到林慧允就在後面,還全部聽了觑,那人的臉皮動了動。
幾人霎時間觑了聲。
然而幾年得寸進尺的态度讓他面上不見絲毫說錯話的懊惱。
應蕭這個時候應該離開,這種場合他理當回避,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林慧允站在那四人面前,因為身體沒好說話的時候背部都在細微顫抖,他走了出來。
四人認識他,見到他直愣愣站那兒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應蕭完全不在乎,從零碎的對話中整合重組,結合這幾年林老對族親的态度,應蕭明白了什麼。
林興騰的獨子去世,除了那份喪子之痛外,他還面臨着将無人繼承他的資源的困境,深厚的财富和高位,一老一小無疑成了外人眼中最肥美的肉,隻待時機成熟,那些暗處的豺狼便都會争先恐後地撕咬掠奪。
現在看來,有的豺狼已經藏不住自己的貪心了。
應蕭垂下眼皮,平複呼吸。
“慧允,是誰教的你這般沒大沒小,我們在場的好歹是你的長輩。”
年齡最大的那個闆着一張臉,佯裝教訓小輩的痛心樣子。
林慧允笑了一下,她的臉色不怎麼好,頭也昏沉,說話依然有條不紊:“慧允當然記得您是我的長輩,這一點我會永遠記在心裡,”林慧允親手給他們斟了茶,幾人的臉色明顯變好,林慧允最後最開始說那話的人面前,滾燙的熱水在空中匍匐出熱氣,溫良的話聽起來危險十足,
“不過我對另一個詞記得更清楚——禮義廉恥,伯爺爺,您知道這個詞怎麼寫嗎?”
那人的皺紋都透着青色。
林慧允站在那兒,就這麼俯視着他,面對他幾欲噴火的眼神沒絲毫感覺,應蕭站在邊緣,更是毫無存在感。
沒想到林慧允露出的爪這麼利,四人失了面子,紛紛看向林興騰,眼神中強烈的譴責憤怒就要化為實質,等着上座的人教訓這個天高地厚的臭丫頭。
“好了,不是還要全力準備考試嘛,先養好你的身體。”
林興騰發話,意有所指,“不然這麼參加高考。”
否則怎麼好好留在國内讀大學。
四人聽懂了林興騰的言外之意,臉色由青變白,又變青,十分精彩。自從得知林慧允要留在國内,他們就有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林興騰的态度一變再變,哪兒還有先前好說話的模樣。
恐怕他隻會想着讓他們這些人當林慧允的磨刀石。
應蕭看着眼前鋒芒畢露的林慧允,忽然想起了上回的攝影展,也有過如今這般的情況,幾個貴婦人私下将何丹亦當作談資,說笑嘲諷。
當時應蕭聽了尚覺不妥,想制止卻被林慧允阻攔,那個時候他認為林慧允虛僞,可是應蕭也親眼看到林慧允吩咐人把那幾人趕出去,不留任何情面,有她在的地方,那幾人再沒出現過。
她不是沒脾氣,隻是做事的方式又狠又溫和。
對待感情也是,應蕭忽然覺得在這兒待得沒意思,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林慧允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