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蕭的唇緊抿，越靠近越害怕，但沒有退後，反倒是身邊那個小男生扯住了他，一臉憤怒，更多的是害怕，“你想去哪兒？你想把我丢在這兒是不是，把我賣掉，然後數錢！我真是看錯你了！”

應蕭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衣袖從他手裡拽出來，無奈害怕之下人的潛力放大，第一下他竟沒有掙脫開。

那道纖薄的身影動了動，應蕭下意識擡眸看她，林慧允朝着這個方向走過來，他的心提起。

他望着林慧允的眼睛，怔然，一時沒有動作。

小男生發現他的安靜，仰頭看應蕭，一眼注意到這個大哥哥的眼睛紅紅的，明明騙他的時候還很嘴硬，現在後悔知道錯了吧！

他想，隻要應蕭願意道歉，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諒他。

眼前的身影逐漸靠近，應蕭卻不認為她是因為他過來的，他低頭，自嘲地笑笑，往旁邊避開。

山上清新濕潤的冷空氣中，那抹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清透香氣吸入肺腑，讓人呼吸都放緩。

林慧允起初還是慢慢地走過去，到了後來，她幾乎是用跑的，雨點合風冰冷一片，但不能喚回人的理智。此時，她不想遵從自己的判斷，隻想循從内心的真實情感。

撲入滿懷，林慧允主動抱住了應蕭。

應蕭的雙手都不敢動了，臉上是錯愕，眼眶更紅，雙手張開卻又始終不敢動作，整個人無比僵硬。

後知後覺先上來的不是驚喜。

是委屈。

他的聲音悶悶的：“我以為你永遠不會理我了。”

“這句話不是應該我說嘛？”

她笑。

應蕭聽出不對勁，低頭看她，對上她的眼睛，那雙杏眼眼尾浸着紅。

好久。

林慧允被他注視得不自在，偏頭，他的手卻覆上來。常年摸方向盤，應蕭的指腹有薄繭，蹭在柔軟的皮膚上，帶起一股戰栗，長睫顫了顫，小心觸碰的手指也跟着戰栗……

應蕭垂頭，小心地瞟她，林慧允也低着頭。

一場忽如其來，但意料之内的雨如期而至。

兩人不約而同慶幸，旋即不免苦惱，應蕭掃視一圈周圍，目光定在這座道觀，他一直拉着林慧允的手，兩人跑進檐下，征得道長的同意，暫時在後院一間屋子躲雨。

被落下的小孩哥：“……”

他同樣被雨淋個透濕。

正憤怒，想要追上去，頭上忽然垂下一片陰影，擡頭，他的眼睛睜大，這個人他認識！

何丹亦笑了笑，伸出手，“待會兒雨停了，阿姨帶你下山，送你回家，好嘛？”

小孩哥點點頭，很聽話，“好啊！”

何丹亦牽着他去等雨停，視線看向某個方向，笑意更深。

潮濕的空氣中，已經分不清是呼吸還是心跳。

先前的小道長送來幹淨的毛巾，林慧允低頭接過，擦頭發的動作溫吞，應蕭摸腦袋，耳根悄悄紅透。

這間屋子很小，但很幹淨。

“我幫你？”

應蕭試探一句，向前挪一步。

林慧允的動作一頓，點點頭，說：“好。”

她的頭發軟軟的，像上好的綢緞，應蕭的動作是沒有過的認真細緻。這個大工程終于要結束，他下意識松口氣，林慧允終于問起：

“剛才和你一起上山的小朋友是誰呀？”

不是你為什麼來這兒。

而是一個，很輕松隻為打破安靜的問題。

“我到外婆外公家的時候，他們說你跟何姨去爬山了，”應蕭看她的神情，似乎真的好奇，補充事情經過的時候臉上帶出幾分頭疼：“我準備上山找你，但沒想到，這兒的山太多，隻好找一個當地的小朋友帶路。”

林慧允沒忍住笑：“然後你被他當作了人販子？”

應蕭無奈點頭。

他給那個小孩哥辛苦費，麻煩他帶自己上山一趟，結果沒想到出了點意外，道觀人少不提，甚至沒見到想見的人。

天氣惡劣，小孩哥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害怕。

于是有了林慧允見到的那一幕。

林慧允臉上的笑容變大，眼睛彎彎的，淺色的瞳裡裝滿整場煙雨，應蕭的心跳漏一拍，他别扭：“你就不問問我，怎麼會出現這兒？”

她歪頭看着他：“……我需要問嘛？”

林慧允眼睛很幹淨，于是應蕭更别扭，他偏開臉不想回答，但很誠實地作出反應。

于是林慧允順着他的毛，語氣是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那你為什麼會出現這兒呀？”

應蕭掀眸，薄薄的眼皮下眸子又黑又亮，似被窗外的雨水沖刷過，化為實質，把她緊緊包圍住。

她的眼神被燙到，卻沒避開。

“醫生說我生病了，很嚴重。”

應蕭的表情一本正經，林慧允的心髒瞬間被攥住，她一把拉住應蕭的手，“你哪兒不舒服？怎麼不好好休息，醫生怎麼說？”

一連串的問題抛下來，林慧允的臉色都變了。

應蕭緊緊握住她的手，分開她的手指，十指交握，抱住她的時候，高高大大的少年低下頭顱，伏在她的肩膀。

窗外陰暗的光線壓進來，在牆上投映，兩道身影般配得意外。

應蕭覺得醫生說的大概是真的：“我好像失去了對自己大腦和身體的掌控權，大腦在思念你，身體想要見到你。”

林慧允偏頭，面貼面，兩人交頸，能感受到彼此的脈搏，是最親密的姿态。

這話聽起來好假。

是林慧允最不屑于相信，覺得虛僞的情話……

但她好像真的被騙到了。

她真的相信應蕭的話。

林慧允笑起來：“那該怎麼辦呢？”

眼前忽然一黑，寂靜中所有感官被集中到聽覺上，細微的動靜都被放大。

纖長的睫毛在手心中眨動，應蕭忽然傾身低頭，吻上她的唇。遮住林慧允雙眼的手已經放下來，改為捧住她的臉，兩張臉靠得近，仍保持着分毫的距離，唯一的觸碰，是一熱一涼的唇。

她的氣息好令人着迷。

應蕭覺得自己又發燒了，要不然滾燙的溫度怎麼會從嘴巴迅速蔓延到大腦。

他的臉逐漸紅透，林慧允忽然擡手抱住他，這無疑是一個信号，應蕭又忍不住雀躍起來。

桃花眼彎起好看的弧度。

“我們和好，可以嘛？”

“不可以。”應蕭的心跳被攥在她的手上，随着林慧允的話而起伏跌落，她看着應蕭，唇瓣紅豔豔的，“……我應該先跟你道歉，如果你要原諒我的話，那我們就和好吧。”

她的手心開始潮濕。

就像應蕭的眼睛。

應蕭當然知道林慧允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原本被他抛下的執着問題，此刻，他忍不住再次計較，“你是在跟我表白，表達對我的喜歡，是嗎？”

林慧允彎唇笑起來，點點頭：“對。我喜歡你。”

應蕭：“可是你之前松開我的手。”

林慧允：“我不确定讓大家都知道我們的關系是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有一天我們退回朋友的關系，這會很尴尬。”

應蕭繼續計較：“你不想讓我留在國内，待在你身邊。”

林慧允皺眉：“……阿蕭，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改變自己的規劃。就算是現在，我依然是這個想法。”

原本說好的不在乎，可是真的聽到她承認喜歡自己，應蕭無法自欺欺人，他内心存在不安全感。

這些都使得他變得斤斤計較，固執地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應蕭自己最在意的好像不是這個：“……你可以試着去依賴我的，我很依戀你，所以希望你能嘗試讓我為你付出，你不是一個人。”

林慧允無意識得掐住手心，然而她的手被應蕭握住，她低頭看着兩人牽住的手，“我有很明确的目标，很想要的結果，所以，阿蕭，我必須非常努力，不能把什麼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我不太懂怎麼去依賴一個人……”

斷掉的話中，清泠泠的臉蛋露出些許困惑。

應蕭心髒一角塌陷下去，他懊惱自己，連聲抱歉，林慧允搖了搖他的手，表示完全沒關系的，可是應蕭依然惱自己，好看的臉卻露出笑容，他說得理直氣壯，“你不依賴我沒關系，那就讓我依賴你，你隻要知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就可以。”

林慧允拉住他的手指。

她笑了一下，換她重複一遍：“那我們和好，可以嘛？”

應蕭頗有幾分矜持地點點頭。

屋外的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雨絲霧蒙蒙的，整座山是空靈缥缈的美。林慧允很喜歡，于是坐在檐下，應蕭站在後面給她擦頭發，結束後，他也在她身邊坐下。

“你身體好了麼？”

林慧允突然問。

她早就知道前段時間應蕭發燒有些嚴重，知道瞞不過她，應蕭說，“已經沒事了，”林慧允抱住他的臉，仔細端詳，探手摸他的額頭，應蕭任由她動作，這個時候竟然開始咳嗽起來，恢複了幾分前兩天的病美人的樣子，“……現在好像有點難受，頭疼，喉嚨也疼——”

林慧允收回手，被他握住腕子，掙不開，睨他一眼。

晦暗的雨天裡，應蕭笑得比陽光還明媚燦爛，很溫暖，悄無聲息地拂過人的心尖。

林慧允嘴邊始終抿起淡淡的笑。

不明顯，但一直都有。

起初是裝可憐，但後來，他的喉嚨突然泛上癢意，應蕭握拳抵住喉嚨，真的開始咳嗽。

林慧允表情一下子就變了，“怎麼了？很難受嗎？”

她立馬去屋子裡給應蕭倒了杯水，冷風吹過，這才想起他現在不能着涼，林慧允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提出扶他進去，應蕭說沒事。

纖細的手指全部覆上他的手臂都包不住，觸感柔軟，似乎沒有骨頭，應蕭看到她臉上的懊惱，心裡想的卻是自己讓她擔心了。

于是順着她進去。

屋内的光線不明亮，林慧允想去開燈，應蕭的幼稚在她面前顯露無疑，他不纏人，卻很黏她。

應蕭撐着一張臉，在桌上，隔着搖曳晃蕩的光線，打量她，赤裸直白，林慧允一貫冷靜，也被看得不好意思。

她面無表情地去推他的臉，被他摁在上面。

人看起來又酷又拽，臉卻很軟，林慧允沒忍住捏了捏。

應蕭：“好捏麼？”

林慧允悻悻停手，“還行。”

雨漸停，動靜漸漸消弭。

應蕭一遍遍叫林慧允的名字：林慧允、慧允、慧允、阿慧……甚至是英文名。

可是他都不滿意，林慧允到了最後已經麻木，不管他叫自己什麼，下意識應聲“嗯”。

應蕭很突然地，啟唇一句，“——寶寶。”

林慧允習慣性地答應，但片刻就反應過來，臉蛋是慢慢變紅的，連脖頸那兒都變得绯紅。

她是有些氣惱，但分明是嗔怒，“應蕭！”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太莫名其妙。

不是沒人這樣叫過她，很多女性朋友，甚至是父母，都這樣叫過林慧允，甚至到現在，何丹亦還是會叫林慧允：寶貝。

可是這個詞從應蕭的嘴裡說出來。

好奇怪。

應蕭覺得她的反應好可愛，覺得以後都要這樣叫她，慧允瞪他的時候也可愛，生氣地連名帶姓地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也可愛。應蕭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像極了戀愛腦晚期的癡漢模樣。

雖然不介意，但他還是需要一個名分——

“寶寶，我現在是你的男朋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