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
林杳眠幫外婆把圍巾圍得嚴嚴實實,笑着問:“外婆,今天早上想吃什麼?”
“南街,吃油條。”外婆給出回答。
因為神經退化,外婆并沒有認出她,但保留在海馬體區的記憶卻清楚記得以前常去的幾家早餐店。
“好吧,那我們去南街吃油條。”
走出小區一轉彎,樹下站了一個黑衣黑褲的人。戴在頭上的棒球帽,是再眼熟不過的那頂。
林杳眠近乎麻木。
他果然沒有聽進去昨天的話。
以及幸好蔣悅今天沒有跟着一起出門。
宋淮靳在看到林杳眠的一刹那,面露詫異。他腦子裡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隻是單純在這兒等。他以為林杳眠所謂的晚點出門是想多睡兒,她一起床下樓,兩個人就能見面。
林杳眠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宋淮靳摘下帽子,他露出誘人的面龐,一臉疑問地望向她。
“外婆,這是我大學同學。”林杳眠對坐在輪椅上的外婆說,故意把最後兩個字咬重。
外婆沒有說話,笑盈盈地看着站在面前的宋淮靳。
宋淮靳微笑道:“外婆好。”
外婆還是沒有應聲。
林杳眠給他解釋:“我外婆有阿茲海默症,連我都認不出來。”
也不會記得今天發生過的事。
“那又無所謂。”宋淮靳聳下肩膀,“反正我要跟你外婆打招呼。”
他給一根杆子就能順着往上爬。
如果不是礙于外婆在場,林杳眠很想拿出手機拍張照,讓宋淮靳看看現在他的表情有多欠揍。
距離南街還有段距離,宋淮靳接過了林杳眠的任務,推着輪椅往前走。他的确有讨人喜歡的能力,一路上嘴裡的話就沒停過。
他說他是林杳眠的大學同學,不同專業,但兩個人都在學校的新聞部工作。
他說林杳眠成績很好,部長說她幹事很勤快。
外婆還是笑,偶爾嘴角的弧度會更向上揚一些。
林杳眠對于他這種刷存在感的行為無動于衷,還撇下嘴:“你又知道我成績好了。”
她從來沒跟他說過。
宋淮靳簡單地反駁:“你又沒挂科。”
原來他眼裡不挂科就是成績好。
林杳眠轉過頭,表情微微蹙起,問他:“你難道挂科了?”
宋淮靳沒有一點挂科的羞恥心,理所當然地點頭:“挂了高等數學和線性代數,準備下周回去參加補考。”
林杳眠沉默下來,過一會兒又問:“你是葉教授教的高數嗎?”
“對啊。”
林杳眠頭上掉下三根黑線。
葉教授在京大是出了名的會撈學生,遇上這樣的教授還能挂科,可能考場上連半張試卷都沒寫完。
林杳眠認真地叮囑他:“你還是早點回去準備補考吧。這些内容很重要,你以後也會用到。”
正好遇上路口紅燈,宋淮靳暫停腳步,轉過頭盯住她:“部長說你數學很好。”
林杳眠完全不記得康欣妍有在他面前說過這回事兒。
宋淮靳又說:“你之前還給過别人學習建議。”
她更想不起來他說的哪個人。
“你不覺得這種情況下,我同時挂了兩門數學,你也很丢臉嗎?”
他在颠倒是非方面是一把好手。
但林杳眠這次沒有被繞進去,沒好氣地說:“你上學期挂的科,怎麼又跟我有關系了?難道不應該是你自己沒用心嗎?”
宋淮靳詭辯似地提醒她:“我是你負責的。”
她負責的分明是新聞部的迎新工作,不是他的數學輔導。林杳眠沒來得及糾正他,聽見外婆忽然出聲:
“杳杳,綠燈,走了。”
康欣妍和袁曼香,還有一些關系近一點的同學會用眠的疊詞叫她,因為這是名字裡最後一個字。
隻有家裡人會用中間字叫她。
如果放在高中聽到這兩個字,林杳眠會驚喜于外婆還記得她,慢慢地才發現事實并非如此。她的小名和南街的油條店一樣,被儲存在海馬體區,非常單純的記憶詞彙。受到外界的特定刺激以後,詞語會從外婆口中冒出來。
比如早餐、早飯會讓外婆想起幾個店名。
但林杳眠還不知道是什麼刺激會讓外婆想起她的小名。根據蔣悅的說法,她不在家的時候,外婆偶爾也會對别人喊杳杳,外婆不能把名字和人對上号。
這個字當初是外婆取的。杳字在蕪川方言裡,聽起來像幺,最小的孩子,最寶貝的孩子。
杳杳無聲,所以林杳眠和外婆期待的一樣,長成了淡泊安靜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