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賣蒸餅,趕不及回家做中食,胥、珠兩個揀了處田埂,也坐在上頭,吃的蒸餅。
想到在牧豬的季鳳,好在季胥早晨給她裝馮富貞的四個蒸餅時,想着今日蒸餅多,中午不定能賣完,另多裝了兩個給季鳳,讓她餓了墊墊肚子,如此也解決了三人的中食。
吃過蒸餅,再拿那半截竹筒,和田裡的人家讨了些水喝,便繼續沿田叫賣,走到一連片千畝良田時。
四顧望去,這處忙活的都是漢子,大多穿着半舊的皂色短衫子。
那彎腰刈稻的,不同于先前遇見的,手腳麻利的同時,對待稻子分外珍惜,不會大動作,叫熟透的稻粒掉在土裡。
這片田裡的漢子則不同,都一副懶怠動彈的模樣,每刈一把稻,往旁邊一丢,倒有着洩憤的力氣。
隻見那田裡,和一路看過來的田地一樣,都置着方形的,斜壁的掼桶,割下的稻子,漢子捧着到掼桶旁,在桶沿掼打,那稻粒便脫落下來,落在桶底。
不過,細看下,稭穗上還挂着不少稻子,便丢開來了,掼打的并不仔細幹淨。
“郎君,買些白玉蒸餅,軟和好吃,又能填肚子。”
他們聽見季胥的叫賣,無一例外不扭頭來看,滾咽口水,但都繼續低頭刈稻、掼稻,無人來買。
有部分漢子,頭戴赭色氈巾,穿着赭色衫子,衫子背後還有字,季胥是習過隸書的,能認出來,背上寫的是“下吏”,或是“隸”。
細望去,他們雙腳還戴着鐐铐,比起那些穿皂色短衫的,他們這些漢子的眼神有的分外大膽,直勾勾盯着季胥的籃子。
一旁鄰着的田裡,才買過蒸餅的一個婦人朝她招手,
“女娘快别過去。那片是官家公田,田裡那些人,他們有的是來過更的更卒,這些都是編戶黔首,他們這些人倒沒什麼;
有的哪,可是犯過事,在刑期的犯人,被官吏從縣牢裡調來服苦役的。”
婦人指給她看,那些在田埂上走來走去的,就是監工的官吏。
原來如此,如今,成年男丁二十歲起役,直到二十三歲,每年要服一個月的傜役,服役現下也稱為“更”,像田裡那些充勞役的就叫“更卒”;
二十三歲起,還要充當一年的材官、騎士、樓船,這些叫做“屯戍之卒”;再充當一年護衛官廷的“衛卒”;一年守邊防的“戍卒”。
這般才算服滿役,除了有些享有免役特權的,或者能花的起錢找代役來“踐更”的,大多平民百姓都要自己來服徭役。
役期的更卒們被派來給官府的公田收稻子,定時定餐,哪裡會自掏腰包來買蒸餅;而尚在刑期的犯人,就是想買,手頭也無銀錢。
因此這千畝田,縱使人多,卻也做不了生意。
季胥望了望不遠處的官吏,雖說他們或許會買,但這片公田既有服役人員、又有服刑人員,還有吏員把持,對外人涉足的管控肯定是嚴格的。
謹慎為妥,季胥還是及時退了出來,袖子擦了擦日頭下曬出來的汗,隻能再走遠些,别處叫賣去了。
遠處公田裡,隻見田啬夫莊蓋邑來回巡走,手持一鞭,口内催促,
“都給我快點!手上麻利點,明日務必把稻子收完!”
說着,鞭子撻在那些刑役人身上,一時叫苦不疊。
這批稻子被平準署催得緊,聽說是關東旱災,那地方糧價上漲,俗話說糧價帶百價,平準署就負責管理糧食價格,在各郡設有均輸隊伍,豐則籴,儉則粜,通過在不同地方征收、出售糧食來平抑糧價。
京城長安平準署分布在揚州的均輸隊伍要大量收購秋收的稻谷,運往關東平抑糧價,公田的糧自然是首先被征收的。
縣官們不待見平準署的人,隻丢話要求田啬夫配合平準署的官差。
可田啬夫是什麼?就是一個看守公田的小官,平時就住在田邊的那間小茅屋裡,稻子熟了負責提防那些趁夜摸來偷稻的小毛賊。
兩日後,準時叫平準署的人把稻子運走還好,若是延誤差事,縣裡自然推他這個小官開刀。
他隻有一雙眼,一張嘴,喝一句,眼下能快些,等他目光一挪開,該怠工的還是怠工,畢竟不是給自家收稻子,誰願意下死力去幹?
莊蓋邑便取了鞭來,力道适中,專鞭撻得叫人發痛,卻又不至于傷到連活也幹不了。
季胥見那景況,鞭子落在人身上,痛的疊聲叫喚,不由的皺了眉。
近處,能聽見漢子們的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