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摹雪再度醒來的時候,天地一片昏暗,她隻覺五髒六腑都仿若被撕裂,擡頭一看,自己如今身處一座繁華的都城中。檐角脆鈴響動,空中紅紗飛揚,金漆的牌匾映着燦爛日光。
然而四周卻無人,空蕩的街頭隻她一人,安靜得詭異。
她揉了揉自己的腦袋,腦中刺痛陣陣,她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亦不記得自己怎麼就到了這個地方。
腦海中的一切都如眼前一般空蕩,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隻記得自己來自揚州姜家,不久前家族覆滅,她僥幸逃脫一命後又入了魔,其餘的像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就一概不知了。
纖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姜摹雪似乎想起來什麼,凝目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左手,沉思良久。
過了許久,她才動了身,憑着身體的本能,跌跌撞撞朝着前方走去。
忽然之間,耳邊傳來呼嘯風聲,将衣袂揚起,她還尚未反應過來,就聞到了一股腥甜的鐵鏽味,眼前落下一片陰影。
一個冰涼的胸膛将她緊緊擁住,他抱得過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他身上血氣也濃重,吐出的氣息越來越輕。
這人在她耳邊低笑着說:“找到你了。”
他看上去要沒氣了,整個人虛弱不堪,軟倒在姜摹雪的身上,那攬住她腰的手臂開始松動。
姜摹雪猶豫着問道:“我們……認識嗎?”
她動了動,從他的懷中掙脫,擡頭看向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他眉骨高挺,鼻梁挺拔,薄唇如劍削鋒利,應是銳利冷漠的長相,望向她的眼神卻極為深沉。
姜摹雪被那眼神燙了一下,心上漣漪被撩動,急速跳動兩下,她慌忙垂頭,按住心悸,卻覺身上一重。
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兩眼一閉昏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急急擡頭,茫然地看着倒在身上的人,拍了拍他的後背,問道:“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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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外面亦是混亂不堪,沈複為了布這個局幾乎耗盡了自己全身的氣力和修為,原本就蒼老的容顔皺紋又多了好幾道,脊背佝偻下來。
他整個人散發着腐朽糜爛的氣息,臉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深褐色斑點,身上仙風道骨的氣質不存,像是一個真正的垂垂将死的老翁。
結界被破,上方的修士急忙下來救助被高樓房柱壓倒的人,有人看着下方橫着的那一把巨大的劍,目露複雜,“這……”
當時姜摹雪将這把金色長劍放大接住這處掉落的土地時,他們雖未能下來,但在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見到了這一切的發生的。
他們滿懷信任的沈長老布下的陣法差點害死了下方衆人,而他們以為的敵人卻貢獻出了本命法器,甚至如今這個敵人還不知去了何處。
有人扶住下面倒地的沈複,問道:“沈長老,你将那兩魔弄到哪裡去了?陣法已經失效——”
他還未能說完話,沈複就突然爆起,将他狠狠擊飛在地。
沈複拖着蒼老的身軀,拿出一塊太極陣圖形狀的鏡子,鏡子上倒映着他如今布滿褶皺的臉,他癫狂似地大笑幾聲。
那原本問話的弟子害怕地看他一眼,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摔出的傷了,趕緊從地上爬起離他遠遠的,求助似地望向幾位掌門。
無量宗掌門肅聲道:“沈複,你手中的東西是什麼?”
沈複睨他一眼,無量宗掌門皺皺眉,正欲上前,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金光。
沈複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将自己身周團團圍住,他的嘴角滲出鮮血,在衆人未曾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不見了身影。
他在這個封閉的空間中,不管不顧地坐在地上,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着乾坤鏡的動靜。
這個乾坤鏡是他專程為了姜摹雪打造,她會在裡面慢慢失去所有的記憶,當最後一段記憶消散的時候,就是她的死期。
此境凝聚了他畢生精力,借助了那種力量的乾坤鏡,這世上無人可以破開。
如今他修為盡失,已成廢人,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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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摹雪托腮看着床上躺着的男人,他長得極好,生得一副好皮囊,就算是睡着了也叫人移不開眼睛,光是看着就不覺心神蕩漾嘴角上揚眼睛彎彎心裡像淌了蜜一樣……
——停!
她在想什麼?
姜摹雪坐直了身,摸着尚未平複的心跳,緩緩呼出一口長氣。
自己真是中了邪一樣,對一個剛見面的男子反應如此大,不就是長相優越了些嗎?
此人看起來弱不禁風,剛與她見面說上一句話就暈倒,一看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有什麼可喜歡的?
她又俯身朝他靠近,心裡某處軟了軟,眼中警惕不自覺稍散了些。
也不知道他為什麼也會到這個地方來,還一副與她很熟稔的模樣,雖然她并不認識他。
她正發呆想着,驟然間對上了一雙睜開的黑眸,她吓了一跳,差點摔下凳子,卻被人穩穩地抓住了手臂。
姜摹雪不自然地甩開手,隐藏在烏黑發絲下的耳廓微紅,“你醒了。”
殷紹坐起身,他看了她許久才移開目光,聲音沙啞答道:“嗯。”
姜摹雪聽見他幹澀的嗓音,連忙道:“我去給你倒杯水。”
在她背過身的時候,殷紹嘴角的笑容淡下來,他看着她的背影,放于被中的手攥緊,竭力壓抑着心髒中蠱蟲啃咬的痛楚。
剛進這個地方的時候,心髒傳來的疼痛幾乎将他整個人的意識湮沒,他不信姜摹雪會這樣突然間對他失去了所有的感情,吊着最後一口氣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