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她身前,身量筆直,下颌微收着,神情乖順,像是好整以暇等着她回應。
顧昭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索性坦誠地說:“也不是完全因為在乎你,我确實這麼認為。”
但這話也承認了在乎他。
在乎他?
甯桑冷眼中些許僞裝出來的情意一點點隐去,變得冷淡幽深。
鳳眸打量她,想要從她臉上看出半分說謊的痕迹。
...
狐狸眼黑而亮,微微放大着,似乎沒有說謊的印記。
甯桑冷瞧着,突然就失了興緻。
顧昭見得甯桑冷斂下鴉睫,收回視線。
唇角的弧度也淡下,表情變得很淡,透着一股明顯的淡漠疏離。
不知道眼前的少年為何突然變化,顧昭有些拿不定主意:“這藥膏不便宜,先用用看?”
甯桑冷聞言,擡眸看她,沒說話。
顧昭幹脆往前探了手指,已經摸到了甯桑冷的手背。
等了一會,甯桑冷似乎沒拒絕,她便将他的手拉入了掌中,放到了眼前。
“這樣才乖——對嘛。”
膏藥的冰涼混雜指腹的觸感從手背傳入,讓他的手很輕地一顫。
下意識地想要收回手,卻忍住了。
任憑眼前的道君給他上藥,淡淡的香氣從她指尖往上,飄入他鼻端。
心中嗜血的欲望再起,混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其他情愫,甚至想要毀滅。
沒等顧昭上完,他唇角突然又拉了個隐約的弧度,視線劃過自己手背上被遮掩了大半的圖紋,似笑非笑地開口,嗓音裡透着怪異:“師叔想要用這膏藥遮住弟子手背上疤痕,說到底還是在意,還是覺得這标記和炁有關,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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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的手指頓在原處,擡眸看到甯桑冷漂亮柔和的眼中轉瞬而逝的一絲諷。
他站在,脊背挺直,唇邊還有一抹弧度,卻顯得有些偏執而孤寂。
顧昭瞧着,腦海裡忽地閃過一些破碎的畫面,少年時自己的話語仿佛跨過時空到了耳邊:“我不想要換住處,也不想要換名字,這個名字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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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怔了好一會,忽然放開了握着他的手。
甯桑冷倒是沒想到,她會突然之間撤開手。
房内一時沉默。
氣氛凝滞了幾息。
隻見她愣了片刻,忽然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個藍色的瓷瓶。
再看向他,笑了笑,像是才恍然意識過來說:“謝祭君說得對,這回倒是本君錯了。”
“這是配套的藥水,可以直接清幹淨。”
她又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将藥水倒在手帕上,再次拉過甯桑冷的手,将方才上過的藥膏一點點細細地抹去。
甯桑冷沉默地盯着她的動作,唇邊的笑斂去,在她擦拭時,心間劃過些從未有過的異樣。
長睫掩蓋住的眸折射出古怪神色。
顧昭擦完,觀察了一番,确認沒有了,方才放開甯桑冷的手,又用擦過他手背的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指尖:“好了,可以了。”
甯桑冷動了動唇,卻沒說出什麼話來:“......”
顧昭見他神色有些古怪地垂眸望她,不由抿唇道:“你說得對,我确實不該想着遮掩,倒是浪費了這藥膏。今日累了,你先休息一下?”
說完,顧昭收起藥膏,起身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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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桑冷掀起眼皮,看了會被顧昭關上的門,再收回視線,瞥了眼手背上的傷疤。
心間的煩躁異常。
窗外的夜色漸漸降臨。
長睫在他淺棕色瞳孔上映出缥缈的影子,甯桑冷将手擡到眼前觀察了會,青筋之下,那輪月似乎跳了跳。
看了會,他收回手,指中的空間戒一閃,下一刻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房内。
冼息從他掌心彙入眼前的“甯桑冷”身體中,彙完之後甯桑冷恹恹吩咐:“若我沒回來,亥時去玉笙居找甯昭進行冼息交流,其餘時候乖乖待在屋内打坐。”
夜幕來臨,一道黑影在夜色掩映下,很快到了甯府之外。
夙一趕來同甯桑冷彙合:“慕容裳傳了消息,寅初就能到蘇武。主人,要不要我們先去找慕容裳?”
甯桑冷沒答,但他腳下的方向給了夙一答案。
夙一:......
看主子這模樣,大概是又想殺人了,是誰在甯府又惹了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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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從甯桑冷的呂昂樓回了房,将要來的芙蓉膏扔進了空間戒。床上打坐了一會,總覺煩躁。她幹脆閉上眼睛,在床上躺下。
躺了好一會卻怎麼也睡不着,顧昭起身,幹脆拿了筆墨,在自己手背上也畫了一幅狐狸望月。
狐狸望着月亮,像是在祈願。
顧昭看着,心間煩躁忽然消散了。不禁自我欣賞起來,畫的不錯!
想要遮是她的不對,不能遮,那她就和他一起,這樣對勁多了。
離冼息交流尚有時間,顧昭躺回去,這回倒是很快睡着了。
隻是這短暫的一覺并不安穩,床上的人眉頭擰起,仿佛陷入了夢魇。
......
一張一如既往溫暖、充滿愛意的笑臉,卻在驟然間被從四面而來的手指撕成了碎片,口鼻中霎時彌漫起濃厚的血腥味。
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從身體裡發出,卻沒有聲音,隻在腦海裡打轉。
霓虹燈閃爍的城市,陰暗的街道中,不知從何處,一群人忽然沖出來,擡起手指指向她。
“都是你!若不是因為你基因變異,你父母不會因為你而搬家!也不會因為你而死!”
“是你招來了那些人,是你殺了你父母!你就是兇手!”
“掃把星!滾出我們遠航星!”
低頭,小小的手掌裡出現一滴鮮血,一滴又一滴,越湧越多。
熔岩一般的鮮血從指縫流出,染紅了她粉紅上衣,蔓延到地面,流入下水道。
“不,不,不......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
顧昭猛地睜開眼,下意識想要甩開手。
直到手背打到立柱,疼痛傳來,顧昭才陡然清醒過來。
她愣了片刻,将手擡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眼,方才吐出一口氣。
沒有血。隻是夢。
她臉色蒼白,抹了把額頭的汗水。
又夢到他們了...大概是甯桑冷這厮的事給弄的。
起身,在床上坐了一會,勉強緩過來,正想下床喝口水。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楚子慕粗重喘息着的焦急聲傳來:“道君,道君,不好了,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