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甯桑冷門外，感受到門内冼息微動，果然在修煉。

門開了，見到門口是顧昭，少年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她會來。

門口的道君唇角拉開一個弧度，眼中含着明顯的關懷，手裡還拿着什麼東西。

甯昭的變化，如果說前幾日是隐約試探，今日這副表情則是赤裸裸的示好。

甯桑冷腦中無端劃過夙一的話，視線從她的臉，落到她手中瓷瓶：“道君來找弟子何事？”

顧昭：“不讓本君進去坐坐？”

甯桑冷微頓，随即讓開了身體。

顧昭也不客氣，坐到了方桌前的椅子上，還招呼甯桑冷也坐了下來。

甯桑冷側頭看向顧昭，見她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他，探究的目光，仿佛在打着什麼算盤。

意識到他側眸審視，顧昭回過神來，狐狸眼收縮，露出一點笑意。

“謝祭君好生勤快。”

甯桑冷有些不明白，瞥了眼窗外，天色還早。“道君過來，是有要緊事找桑冷？”

顧昭抿唇，“也沒有什麼要緊事，來看看謝祭君修煉得如何。”

說完，她下意識掃了眼甯桑冷垂在一旁的右手。

空氣裡很安靜，似乎察覺到什麼，她擡起視線，看向他。

眼前的少年坐在椅子裡，脊背輕躬，姿态微有些散漫。

眼皮薄而長，眼尾斜入鬓，左眼皮一顆小痣，勾起的弧度有種睥睨天下的淡漠。

被窗格切割成塊的光影鍍上他面龐，映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豔麗。

目光相對，顧昭看到甯桑冷也在看她，淺棕色瞳眸微凝，若有所思的樣子。

以往甯昭看人時，總是懶洋洋地半掀了眸子，臉上表情不多，喜怒難辨。

現在坐在他身側，明明和以往同樣的狐狸眼，卻睜得......很精神，黑琉璃一般的瞳仁上映着從窗戶透進的光影，眼波盈盈，透着打量。

見他望她，她眼神裡溢出溫和，唇邊也彎起有好的弧度，不知為何，隐約間透出一絲同情，不似平日僞裝。

煩躁與喧嚣一瞬間便在胸膛間翻騰起來，如同忽如其來的狂風，甯桑冷移開視線，起身看向方桌上的瓷杯：“道君，要喝點什麼茶？”

顧昭：“本君随意。”

說着，她順手便将手中的瓷瓶放到桌上，不動聲色移向甯桑冷去夠茶壺的手。

夕陽照耀，疤痕已經很淡了，蒼白的手背顯得手上的圖紋越發明顯。

圓月之上疊着一道凸起的彎月影，若是沒有表面的紋身，大約是白粉色，陳舊的疤痕。

顧昭壓下心頭所想，移開視線，又随便扯了閑聊的話題，諸如他喜歡喝什麼茶之類。

甯桑冷看出來她有其他意圖，不過倒極有耐心的一一配合解答了。

顧昭覺得熱場的差不多，遂看回甯桑冷那道疤痕，盯着看了會，還是沒忍住問：“謝祭君，本君有些好奇......這道疤痕是如何來的？”

早前幾息前，他就察覺到了她隐約的目光。聽她問起，他被長睫掩蓋住的眸底折射出一絲晦暗，表面卻乖順道：“小時候無意劃的。”

顧昭哦了聲。

甯桑冷擡眸看顧昭，“道君是不是想問，它是不是和炁神有關？”

顧昭嗯了聲？

顧昭放下手中的茶杯：“沒有。”

将桌上自己帶來的瓷瓶打開，一股宛如蘭花的淺香從空氣裡傳來：“本君的意見，中午的時候已經說了。是不是和炁有關，本君從不在意。”泰然自若地說完這話，顧昭又忽地想起，方才自己明明懷疑過，又很快壓下了心虛。

她中午的話......甯桑冷說彙總動作微頓，心底劃過一絲嗤笑。

不過知曉了他要殺她，所以在他面前示好。

從顧昭的視角看過去，甯桑冷半垂着眸，如黑羽般的睫毛遮蓋住了眼底情緒，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這幾天她甯昭的人設在他面前估計已經崩得差不多，也沒有辦法，既然如此，就崩得更徹底吧！

顧昭盯着他在泡茶的手，思量片刻，再開口時語氣懷着關切：“不過，本君雖不在意，謝祭君手上頂着這道圖紋，雖然還挺别緻，但畢竟容易招來旁人閑言。閑言碎語雖不重要，但聽着畢竟讨人煩，留着它也是徒增煩擾。本君想着，還是遮了為好。”

說着，她将瓷瓶拿起，含笑介紹：“這是本君找了府中醫修尋的，忘葉宗丹藥局特制的芙蓉膏。據說專門針對疤痕，不論何種疤痕，都能完美遮掩。不僅不傷皮膚，透氣性和持久性還一流，用一次便可維持半月。本君特意選了一瓶最白的，适合謝祭君膚色。”

顧昭說着眨了眨眼，甯桑冷指尖動作再頓住，掀起眼皮回望她。

四目相對間，他眸子的乖順漸凝，浮出她看不懂的神色。

等了一會，卻沒見甯桑冷看了會她，又将視線移到她手邊的瓷瓶，眸子裡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不說話？”

沒有回應，空氣裡忽然變得有些沉。

不說話，就當他默認了。

顧昭索性拿起勺子挖了一勺，然後起身，拉過甯桑冷的手，放到了眼前。

正要将藥膏抹到甯桑冷手背的圓月上，卻見身前少年眉頭一沉，手往後微用力一抽，從她手裡脫了出來。

手中的藥膏差點塗到了她的指尖。

甯桑冷劍眉微蹙，長睫撩起，一向乖順的鳳眸轉瞬即逝淡漠陰鸷。

顧昭腦中蓦地浮出，第一天穿越到這世界，他看她時帶毒的罂栗模樣。

現在裝也不裝了？

顧昭動了動指尖，去看他。

淡漠的臉上微微洇開絲淺笑，卻沒半絲笑意。

“謝祭君是，不願意？”

甯桑冷望着她，開口，嗓音是輕揚的乖順：“若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呢？”

對上他的眼神，顧昭眉心跳了跳，反應過來他說的意思，她壓下心中的半絲畏懼，鎮定道：“我不信。”

甯桑冷眼底劃過一絲諷，仿佛聽到了什麼天真的話。

“道君就這麼相信弟子？道君難道沒聽說過，那死炁是什麼？”

顧昭：“炁是什麼本君自然知道。那又如何？謝祭君上午不是還幫本君應了戰？比起旁人，本君自然相信我的弟子。”

這話有點昧良心，她不是相信甯桑冷，隻是她有自己的原則。

甯桑冷怔了怔，眼底折射出光芒古怪。和顧昭對視了一會，但見她眼中笃定信任的神色，卻再一次讓他覺得可笑又煩躁。

唇角的笑淺淡一分，顯出些睥睨自傲的姿态：“那我現在告訴道君，我的族人，我的哥哥，還有......本就因我而死，道君還會覺得弟子和那炁神無關嗎？”

顧昭差點脫口而出：真的？

轉念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的偏見。

她微微蹙了眉頭，偏偏也固執起來，反問：“哦？他們因你而死？那是你親手殺了他們？還是說謝祭君手上的疤痕變異，跳起來殺了他們？”

甯桑冷怔了一下，沒想到顧昭會這樣說。

雖然變異二字他聽不懂，但結合語境大概猜到什麼意思。

他眉頭微蹙，目光古怪盯住顧昭，仿佛在看什麼奇怪的物種，胸膛隐約起伏的波動更甚。

一時之間竟沒想到該怎麼回應。

顧昭怼完領桑冷，才想起他的修為和要殺她的計劃，随即恢複成了為人師長的關懷模樣，語重心長諄諄教誨：“既然不是謝祭君殺了他們，那便不是你的錯，旁人如何想如何說，也改變不了事實。何況本君所言，也不是作為師長的偏袒，不過是一個追求公平的人應該說的話。他們亂說也就罷了，但謝祭君不應該像那些人那樣，認為他們的死和你有關，就算是為了自嘲，也沒必要。”

甯桑冷怔了怔，随即臉上不加掩飾地閃過譏諷。

追求公平？是面具戴久了，忘了自己是什麼樣？

顧昭：“難道本君說的不對？”

甯桑冷和她對視了片刻，率先斂了眼皮，眼尾忽地勾出奇怪的意味，溫聲道：“道君說這麼多，原來這麼在乎桑冷嗎？”

顧昭隻覺得語氣間似乎還含了情。

顧昭手中蜷了下，心頭生出一分心虛。

她方才說的那些話，雖說肺腑之言占一半，但也确實存了和他搞好關系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