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郁無邊,群山宛若蟄伏的巨獸,通天宮卧坐其中,在靠近山巅之處,亮着點點星光,宛如夜空裡的星辰。
山底交錯的山道,一押運糧車的弟子中途離隊小解,正要回去時忽然頸邊一疼,緊接着他擡頭看到了一張貌若仙女的臉。
顧昭手中的聽血劍閃過出極淡的血紅光芒,不過是生靈境的弟子,被她敲了一下,立時暈了過去。她将他橫放在林蔭處,換了他的衣服和令牌。
“怎麼去了這麼久?這可是少夫人最愛吃的東西,耽擱了時辰,少主怪下來你擔當得起嗎?”
對面沒說話,隻是頭埋得更低了。
這魏容一向膽小話少,修為又低,領頭的杜萬凡沒在意。
-
夜深人乏,沒有過多檢查,糧車順利進了南大門。
魏容忽然捂住肚子痛苦得哼了兩聲,杜萬凡見他那模樣,不由嫌棄揮手,“就運個東西,事這麼多,快走快走,别給我們東西染臭了。”
顧昭走出老遠,還聽到他在小聲抱怨,“你們說生靈境和凡人有啥差别?整日地吃喝拉撒,又麻煩又污穢。”
顧昭:“......”
......
房間内,身穿淺金錦袍的男子正雙腳交疊半倚在榻上,左手一卷書,右手邊是一碗已經剝好皮的葡萄,聽到腳步聲,男子連眼皮也沒擡,淡聲道:“放那就行。”
那腳步轉了轉,似停在了桌邊,“好吃嗎?”
裴止拿葡萄的手頓住,擡起頭掃了眼,而後不敢置信地從榻上立了起來,“——昭昭?”
顧昭将手中的食盤放下:“是我。”
裴止站了起來。眼前的人和侍女打扮得一模一樣,額心還有一塊花钿,相貌雖和顧昭九分相像,但細看卻有細微差别,眼前的人臉龐身量似乎比顧昭更女性化了一些:“你——真是昭昭?”
顧昭掃了眼外面,壓低聲音嗯了聲,“師兄,你在這裡不錯啊。”
本來她一路過來還很擔心裴止,怕蒼星鈅給他罪受,沒想到他竟然在這兒這麼好吃好喝地被伺候着,其實她也不必着急過來。
裴止:“......”這語氣也很像昭昭,他目光審視着,忽然上前一步,拉了她的手,手指搭上她脈間,冼息随之送出。
眼裡劃過驚訝的光芒。
确實是顧昭,不僅沒有受傷,修為還提升了很多。
裴止微頓,伸手布了道結界,才道:“昭昭,幾日不見,你修為竟然提升了這麼多?”
顧昭還沒回答。
裴止忽然想起了蒼簡容,臉色一變,“難道是那蒼簡容逼迫着和你做了什麼?”
不對,昭昭不是沒分化嗎?
顧昭:“......”
“不是他,是這幾日我一直在修煉,師兄你忘了你給了我一座琉璃開合塔?因為它,我的修為才提升得這麼快。”
她也是這幾日修煉,慢慢才發現那塔不是那麼簡單,簡直稱得上一件無價之寶,她甚至十分懷疑裴止是不清楚那塔的作用,所以才給了她。
裴止:“真的?他沒有對你做什麼?”
顧昭收回思緒:“那蒼簡容——他确實一開始給我下了那種毒,但是并沒有對我做什麼。”她壓低了聲音,“說來話長,他現在被我放在了永虞堂後山,快死了。若是被蒼星鈅發現他傷成那樣,恐怕會找我們麻煩,所以我才想着來帶你走。”
裴止震驚:“你說什麼?蒼簡容快死了?”
顧昭點點頭,發現一時解釋不明白,幹催言簡意赅地将她和蒼簡容、甯桑冷這幾日發生的事對他說了一遍。
裴止皺眉:“你說蒼簡容之前一直被困在山洞?怎麼會?”
顧昭:“為什麼不會?”
裴止眉頭皺得深了:“因為我聽到的不是這樣。”
“什麼意思?”
“是蒼星鈅昨日親自來和我解釋,說蒼簡容因為追殺刺客離開了永虞堂,去了别的地方。他讓我稍等幾日,等他将蒼簡容和你一起尋回來,若是真的沒問題,他會親自給我們道歉,再打開傳送陣送我們回無為宗。”
所以他還以為蒼簡容是帶着顧昭一起走的。
“如果按照你的意思,他一直被困在永虞堂後山,在你手上,又怎麼可能會在三日前被人看到離開永虞堂?”
顧昭快被裴止的話繞暈了,她回想了下,三日前正是她帶蒼簡容走的那日,“我記得,那日四更天我就帶着蒼簡容離開了永虞堂後山。他明明在我手上,還昏迷着,又怎麼可能離開康甯州?”
裴止懷疑:“你确定你手上是真的蒼簡容?”
顧昭:這還能有假?
想起什麼,她從空間戒裡掏出一八寶盤墜。
“我方才才從蒼簡容脖間取的,本想着,若是此行不能和你一起順利出去,便拿它作為和蒼星鈅談判的籌碼。應該是他的什麼護身法器,你看看是不是他的?”
裴止目光落到顧昭手上的八寶盤墜上,通體剔透的圓形黑玉,中央一個蒼字發着淺金色的光芒。
這東西他确實在蒼簡容身上見過。
裴止眉頭蹙緊,“是他的東西沒錯。可是——”
顧昭:“有沒有可能,是蒼星鈅同你說的那些是假的?”
裴止緩緩搖了搖頭。
幾日前通天宮宮主蒼淵和宮主夫人狐傾傾從通天宮主殿來了雪櫻殿,蒼星鈅特意找了人去尋他,結果那日所有人都沒回來。
直到第二日才有弟子回來禀報,說那天晚上遇到了刺客,死了好些弟子,但蒼簡容卻壓而不報,第二天一大早還不顧其他弟子的勸阻,擅自離開了康甯州。
這件事蒼星鈅發了很大的火,他在霜雪堂也有所耳聞。
“不僅蒼星鈅,他手底下很多弟子親眼所見,蒼簡容在那洞府待了一整晚,第二日又離開了永虞堂。如果不他是自己離開,而是真的不見了,蒼星鈅編造出這些,又有什麼目的?”
顧昭說:“你說,有很多弟子親眼見他在靈虛洞待了一晚?”
裴止點了點頭。
顧昭突然想起那日,她出去探查時發現的奇怪情形。
那個時候她便覺得他們的樣子像山洞裡真的有人,“照你這麼說......難不成,是有兩個蒼簡容?”
裴止瞥了她一眼,竟然沒反駁:“也不是完全沒可能。通天宮本就擅長人偶之術,若其中一個是假,倒能解釋的通。但......。”
“但若真是蒼星鈅搞的鬼,他又為什麼這麼做?”這麼做分明是對他們有利。
顧昭緩緩道:“或許不是蒼星鈅做的。”
不知道為何,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她似乎見過一個假的甯桑冷。
有些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沒待她抓住。
門口傳來敲門聲,“道君,為您準備了宵夜。”
......
等侍女走後,裴止道:“既然你手上有蒼簡容的八寶盤,那你手上的蒼簡容應該是真的。”
念頭轉了轉,“你剛剛說,他快死了,是誇張,還是真有其事?”
顧昭:“......是真的。”
她本來想直接帶過來,但不方便,他傷得很重,眼下隻有一口氣。本想直接殺了他,但又擔心他若死了,蒼星鈅算在他們頭上,無為宗會因此和通天宮結仇。
“他若死了,會不會不好辦?”
裴止盯着顧昭手中的八寶盤,“他是蒼星鈅的堂弟,他爹還是通天宮的副宮主,若死在我們手上,确實不好辦。”
就算他能置身事外,顧昭現在羽翼未豐,惹上這麼個人,對她修煉也好,發展也罷都百害而無一利。
顧昭說:“那怎麼辦?他現在這副樣子,就算送回去,通天宮也不可能會罷休。”
裴止想了想道:“我們無為宗的根基是醫術,若是沒有緻命的傷,都有轉圜的餘地。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按照蒼簡容睚眦必報的性格,就算我們給他醫治好了,也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不過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用祝尤術。”
“祝尤術?”
裴止點點頭,“祝尤術既然可以窺見過往,亦可讓人忘卻一部分的記憶。”
“那太好了。”顧昭才想起裴止也會祝尤術,“既然如此,那我們可以直接去永虞堂後山?”
裴止卻搖頭,“祝尤術有兩個條件,要麼受術之人心甘心願,要麼施術之人的修為遠高于他。眼下隻能我們先将他帶回無為宗,等師父出關再說。”
“那也隻能這樣了。”
裴止點頭,然後開始伸手脫衣服,
在顧昭詫異的眼神中,他脫了外袍,露出裡面全黑的衣裳。
将外袍塞進空間戒,他轉眼又取了一件出來,“這是我宗特制的夜行衣,能完美和夜色融在一起,昭昭換上。”
顧昭沒想到他裡面竟然已經穿好了衣裳。
裴止解釋:“本來你不來,我也打算今晚就去找你,若是他們不放我走,師兄想着就算惡戰一場也去找你。隻是沒想到咱們這麼心有靈犀。”
裴止給自己說得有點感動。
顧昭:“......”
......
等下一次換值之際,兩道黑影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