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似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河流,大浪磅礴,不再像曾經那樣靜默流淌,宛若被煮沸了的湯水不停地攪動着,燕溪山疲乏至極,身體如灌了鉛般笨重,他擡手擋住撲過來的浪花,飛濺的水流打濕他半邊頭發和衣衫。
堕境,燕溪山銳利狹長的眼睛眯起,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高階修士并非無往不利,特别是那些心劫纏身、修為跌宕的修士,境界就會随着心劫波動直至徹底開始倒退,修仙界稱為堕境。
燕溪山握緊刀把劈斷眼前水浪,被徹底打濕的衣袍黏膩不堪,燕溪山金色的眼眸裡沒有什麼波瀾,在下一個水浪打來前為自己撐起一點休息的時間,他幹脆利落地挑斷腰帶脫去分外沉重的外袍。
敞開的白色裡衣緊貼着燕溪山優美緊緻的肌肉,被徹底浸濕的部分透出隐約可見的肉色,骨節分明的手挑開被捂得濕悶的部分,露出胸前大片挺拔的胸膛,燕溪山垂眸用力撇開本來就隻遮住兩邊的裡衣,但他沒有徹底赤身,而是在最大範圍内穿好僅剩的裡衣。
“師弟在外也要恪守仙山弟子準則,莫要為仙山蒙羞。”師兄長身立于河邊,背對着燕溪山。
屬于燕溪山的記憶再次在他面前演繹,他聽到自己悶悶地說好。
那應該是他和師兄第一次下山做任務時的事情了,當時燕溪山不顧師兄阻攔堅持上前對陣妖獸,戰意和劍意在他和妖獸的對決中進一步蛻變成長,力竭之前燕溪山終于砍下妖獸頭顱,但他還沒來得及向師兄炫耀就在師兄冷然的眼睛裡看到血迹滿身、髒污不堪的自己。
師兄潔癖十分嚴重,燕溪山手忙腳亂地脫掉染血的弟子服,慌張不已地抹去自己臉上的血,想要和從前一樣讓師兄使用清潔術,但那一次師兄掃過在邊緣圍觀的村民,冷然地讓他自己處理。
冰冷的河水澆得燕溪山委屈不已,他忍不住哀怨自責,甚至有一瞬間還埋怨的裡師兄,下一刻,莫名灼熱滾燙的視線讓他下意識望向身後,卻見先前村民圍觀的地方已然被劃下一道劍痕,周圍除了他和師兄再沒有其他人了。
但師兄決然的話語傷了燕溪山好一陣,因為那時他視對方為最信任的兄長和親人,乍然聽到如此冷厲的指責,燕溪山隻覺得自己全身都在顫抖。
直到燕溪山終于洗去身上血污上岸後,師兄還是和往常一樣将他摟進懷裡,替他擦幹濕發,燕溪山後知後覺意識到師兄不過是在認真指導他做好仙山弟子。
他怎麼能那樣想師兄?
燕溪山割掉半邊長袍減輕水流的作用,他繼續用刀劈開水流,逆流而上,沒有回頭看過後面一次。
所有一切奔流不息的河水都是在阻止燕溪山回到現世,若沉淪回憶,必會永遠堕入心靈無邊黑暗之處,過往一切,燕溪山都會懷念并加以珍藏,但這并不包括他要選擇永遠駐足于此。
吾輩修士,不進則退。
燕溪山直視前方,下颌緊繃,用盡全身力氣擋住妄圖沖退他的水流,他腳步堅定,從來沒有因為回憶的幻影停留片刻,他一步步邁向河流發源地,邁進正在進行的現在。
可就在燕溪山即将邁入平靜無波的河段時,清脆凄慘的嬰兒啼哭聲忽然在他身後響起,燕溪山腳步一頓,俊美絕倫的臉上閃過一道無措,他記得這樣的哭聲,左右同時傳來,一聲比一聲凄厲,燕溪山記得那是他兩個孩子餓了的聲音。
向來說一不二、從不遲疑的魔尊瞬間恍惚,而就在這恍惚的瞬間,燕溪山胸前再度充盈了起來,有個聲音缭繞在燕溪山耳邊,讓他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充漲得難受,耳邊嬰兒啼哭不絕,燕溪山看着因為實在太過充盈而滲出的乳白,挂在豔紅的熟果上将滴未滴。
燕溪山腳步一轉,耳畔哭聲和蠱惑聲也越來越濃烈,燕溪山金色的眼眸垂下,濃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黯淡了眼裡的光亮。
下一刻,燕溪山閉眼舉刀劈開前路風浪,毅然決然踏入那段平靜無波的水域。
眼前幻化成白影,燕溪山再睜眼就被晃了眼,他捂住自己眼睛,直到勉強适應眼前燭火通明的場景,他恍惚地打量着周圍與魔界格格不入的裝飾,忽然回神,在最深處的記憶裡打撈出碎片,那是仙山用物,他淡然地擡起頭環視周遭,終于在陰影中見到始終沉默的修士。
“你是誰?”燕溪山坐在床榻上,即使手腕被笨重的鎖鍊牢牢扣住,刻滿禁咒的鎖鍊一直延伸到高處的牆壁上,但燕溪山坐姿一如在魔界時那般風流寫意。
天幻真人走出牆角陰影,發冠高束,正氣凜然,揮手蕩起拂塵,一派正道高人模樣,道:“仙山天幻見過魔尊。”
“你們想要什麼?”燕溪山宛若見不到自己手上粗重的鎖鍊,臉上沒有一絲慌亂,好似他如今坐着的不是仙山床榻,而是自己的王座。
聞言天幻真人沒有回答,他再次向前走了三步,距離剛好把控在燕溪山容忍範圍邊緣,眼中沒有任何邪念地掃過燕溪山因為大幅度動作而露出的大腿。
隻披着件披風的燕溪山卻沒有絲毫忸怩,他順着天幻真人的眼神向下看去,大腿上繁複古老的小篆宛如一條條小蛇向下蜿蜒,連他的腳趾上都有小小的符文。
魔尊辨認着小篆符文的内容,靜默片刻,忽然笑道:“仙山在符文上的造詣果然高深,竟然能夠找到這種能夠遮蔽天道的符咒。”
“魔尊謬贊,”天幻真人的眼神不自覺向魔尊敞開的雙腿中蔓延,即使落下的陰影遮蔽,但以天幻真人的修為還是能夠輕易地看到裡面的美景,“不過小道爾,仙山上下皆盼着魔尊能夠為當年的事情作出合理解釋。”
燕溪山漠然攏過落下的一角蓋在大腿上,他擡頭撞進天幻真人沒有絲毫波動的眼眸裡,不禁慨歎仙山中人的道骨天成。
“你們想要什麼解釋?”燕溪山靠在床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