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堇似笑非笑地瞥着她,“我還沒問你呢,今天宮裡發生什麼事了?馬車都給诏進去了,居然還是披着林潋的衣服出來的。”
沈嫣垂眸,“原來你是去找母親問了。”
阿堇轉身倒了杯茶給自己,坐在桌子旁摸着沈嫣的首飾玩,“問你不如問夫人,你總愛大事化小,話說一半不說一半的。夫人那兒就齊全多了,而且得有人聽聽她說話,讓她全吐出來了,也沒那麼慌。”
沈嫣說,“我确實沒什麼事,所以也沒跟你提。我隻擔心…”
阿堇捏起支掐金絲鑲珊瑚石珠花,“擔心人家,所以在這兒挑賠罪的呢?”
“不是。她今天這樣,我怕她以後不好過,”沈嫣歎了口氣,“所以想着給她留個信物。以後若有什麼風言風語,她呆不下去了,希望她能想到我,還記得來找我。”
阿堇輕笑,“她現在也沒多好過,全府都合着當她不存在。如果不是陪着六皇子讀書,别人根本不知道林府還有這麼位小姐。就是現在伴讀了,客人來也還是見不着她,平常吃飯都在自己房裡跟小莊吃,一年到頭都踏不進林家主堂一次。”
沈嫣驚訝擡頭,“你從哪聽來這些的?”
阿堇噗哧一笑,“她身邊那小青,跟個篩子似的,懷裡抱着一堆事,拍拍,漏一堆,再拍拍,又漏一堆。我跟她從宮裡到府裡走這麼一程,還有什麼聽不出來的。”阿堇語帶歎息,“我可算知道你怎麼對這小孩兒這麼上心了,每次逮着了林大小姐就問她的事,原來她是你上山之前救的。”
阿堇本是寒道山上的藥童,沈家見她懂些藥理,和沈嫣又玩得來,于是買下了專門跟着小姐。沈嫣體弱,早年被沈太傅動辄罰跪,後來守孝又跪了幾個月,終于跪傷了膝蓋,還是阿堇時不時給她敷藥泡藥澡地調理着,不然一入冬,沈嫣能整夜整夜地疼得睡不着。但阿堇畢竟是後來才跟她的,前面的事一概不知。
沈嫣搖頭,“不是我救的,是林淵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才把她從後院拉出來的。”
阿堇笑道,“這我也聽說了,林大小姐也是難得,為個庶女,差點連命都搭上了。聽說她那次躺了挺久的呢,林潋天天去她房門前磕頭,就差沒割肉給她煎藥了。”
“林淵是真性情,她們林家的,都這樣。”沈嫣幽幽道,“一個搭命救了林潋,一個搭命救了我。”
房門敲了兩下,阿堇去開門。門外立着個小厮,行了禮,附在阿堇耳邊說了幾句話。阿堇點頭道了謝,小厮滿臉通紅地走了。阿堇關上門,轉身倚在門上,笑笑地看着沈嫣。
沈嫣立刻站了起來,“是不是宮裡的消息,這麼快?”
阿堇點頭,“查完了,說是林房培植了很好的掌心蓮,皇後娘娘看見了,喜歡得不得了,說很襯瑜妃,讓給瑜妃送一缸去。林房在禦花園隔壁,今天那宮女捧着一缸掌心蓮,繞過花園要去後宮,誰知撞見了六皇子下課。小宮女嘛,一見皇子,路也看不清了,就不小心撞到了你身上。”
沈嫣失笑,“居然是這樣的烏龍,那也不怪她。”
“怪不怪也不是我們說了算。皇後已經把那宮女趕出宮了,可能也是怕她亂說,壞你清譽。”
這就趕出宮了?沈嫣問,“然後呢?處置宮女也得有個名頭,說的是什麼?”
阿堇走過去扶沈嫣坐下,“皇後宮裡統一口風,都說當時你隻是裙子被弄髒了,六皇子給了件披風解圍,倒也全是實情。反正這事就算過了,傷不着你。”
沈嫣聽來聽去,沒聽到自己想聽的,急道,“那林潋呢?”
阿堇柔聲說,“你還想着她呢?放心吧,整件事裡根本沒林潋。女眷儀容有損,皇子給了披風解圍,誰還好意思問中間的細節。”
沈嫣松了口氣,微微一笑。雖然這事扯上了她和六皇子,但兩人差着四歲,能傳出什麼來?頂多說六皇子君子。最重要是林潋沒摻在裡面,她一身内裙被那麼多人看見了,給她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沈嫣拉開黑漆盒子底部的小抽屜,小心地拿出一支沉木簪子。那簪子通體沉玄色,幽幽散着淡淡的木香氣,簪頭雕刻成一朵初開玉蘭的形狀。
阿堇看着那簪子,“這是老爺留給你的那支吧?”
沈嫣輕輕摸着簪子,“沉香好,父親說它味辛苦,但祛寒祛邪,是很正氣的木材。香氣也不輕浮,經得住年月。剛才竟沒想到。”
“現在她都沒事了,還送?”
“這次的事算是個警示,更要送了。阿堇,麻煩你帶去給林淵吧,再幫我帶幾句話。我就不去了。”
阿堇勸道,“太傅府早收空了,老爺的舊物還剩幾件?自己留着些吧。”
沈嫣微微一笑,捂着心髒,“父親留下來的那麼多,都在這兒呢。他要是還在,也會覺得這簪子合适林潋的。”
阿堇無奈笑道,“你這麼喜歡她啊?”
“不是喜歡,是心疼。我沒了父親,至少還有母親,她呢?”沈嫣摸着阿堇的衣袖,袖口繡了一圈厚厚的連雲紋。林潋的衣服,袖口領口,也許根本見不着繡邊。沈嫣歎道,“阿堇,這次她差點出事,我細細數了一下,她身邊竟一個可依靠的都沒有。就憑這樣,她還是想都沒想,脫了外袍蓋到我身上。”
阿堇說,“也别這麼說,林大小姐待她可不差。”
沈嫣搖頭,“林淵也有林淵的為難。”
“好了,”阿堇安撫地拍拍沈嫣肩膀,“她現在有你了,你這性子,我看她下半輩子都不愁沒人疼了。”
“對,她有我。”沈嫣垂眸一笑。
林潋現在終于有個姐姐了。可話說回來,這又何嘗不是,沈嫣終于有了個林潋。一個真心敬她愛她,眼都不眨就把自己一生賭上,隻為了要護着她的妹妹。
***
那晚月色迷離,林潋熄了燈,握着簪子倚在窗前。手中的沉木簪安靜自持,淡淡流光。小青在小榻上叫她,“潋潋,睡吧。”
林潋模糊地應了一聲,仍在心裡一遍遍地默背着長姐轉告她的話。林潋背書從來很好,但這段話,她寫了下來,默背了無數遍,還是很怕自己一覺醒來,記錯了哪怕一個字。
潋潋,玉蘭是花中君子。戴着這簪子,要記得舉止端方,心裡持正,自重自愛,不可辱沒了她。
也絕不可看輕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