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家和萬事興。盛京太尉林府最近兩位小姐接連與皇家結親,如此繁花似錦,自是因為東西兩苑一團和氣,不但沈家大小姐與林二小姐形影不離,連林家夫人與大小姐也不知怎麼忽地母慈女孝起來。當然,絕不是因為上次林大小姐發了一通脾氣,把夫人給震住了的關系。
總而言之,這雙母女和睦非常,三不五時地聚首夫人房内,商讨林潋的嫁妝。
給林府的納妾文書上沒提側妃,嫁妝備起來就得講究分寸了。林淵自薦由她來暗暗地備側妃的份例陪嫁,其他基本的嫁妝則全由林夫人來準備,從林府的公家出錢出力。
林夫人軟着聲音解釋,“自然是不比汐汐的那些。淵兒,這次真不是我要偏心。”
林汐是親王正妃的禮,林潋的比着她的來也太僭越了。林淵拱手,“母親哪裡的話。多謝母親,費心了。”
“做母親的,為你們操心也是應該的。”林夫人見林淵沒有二話,心下一定,一臉的慈眉善目頓時舒展得更自然了。
林潋那郡王偏室的份内陪嫁,再多也有限,林夫人沒多久就備齊了。看兩眼,自己也覺得和林汐的比起來太寒碜了些,于是額外又補了些“母親私傳”的女兒家貼身物進去。
林潋自出生來,際遇一直不咋滴,忽然一朝出嫁,雖不是明媒正娶,八人大轎,卻被兩位姐姐護航着,嫁妝齊備。除了衆多物品,沈嫣還要額外為她多讨個丫鬟,一并陪嫁到王府。
王府正側妃的陪嫁都可帶四人,沈家自是供不起了。沈嫣身邊有個阿堇,自覺夠了。但林潋身邊隻有小青…
小青的忠心毋庸置疑,隻是從前她根本沒有機會學着管家,林潋骨子裡也是個随性放任的,直接把這兩人扔進王府當側妃,沈嫣心裡總不太安定。
她們林府的丫鬟,看在沈嫣眼裡,石榴和青玉不用說了,簡直是夫人和大小姐身邊的兩道護城河,說是“一人當關,萬事無礙”都不為過。但那兩人不能動。剩下的,沈嫣又知根知底的,最好莫過于海棠。
海棠管院子,大小事情理得整整有條,人也和善公正,雖一直在東苑,對林潋卻沒有什麼惡意,好幾次善心幫她。
阿堇笑道,“你這心都操到隔壁府小姐的嫁妝上了。人家府的丫鬟,也不是你想要就能調過來的吧?”
沈嫣說,“最後自然得勞動林淵出面。林夫人最近對她和氣着呢,應該可以的。我問過潋潋了,她也很喜歡海棠,隻是擔心麻煩她長姐。”
阿堇睨着她,輕笑道,“你問她?你說的話,小林潋什麼時候有意見過?”
“誰說的,她主意可多了。勸她一句,她肚子裡裝着十句駁回來。”沈嫣睫毛蓋着眼睛,嘟着嘴不肯笑,于是那笑意漾到了臉頰上,嫣紅一片。又嘗試正了正神色,“也得問問海棠,要是她不想離開林府,也沒有硬要人家去的道理。”
結果海棠一聽,不多想便福身道,“奴婢願意。奴婢是林家買斷了的身契,不是府裡家生的奴才,身契一轉手就行。沈小姐放心。”
沈嫣倒沒想她這麼爽快,反而自己遲疑着不好意思,故拉她到身前,“海棠,我要先跟你說清楚,潋潋去王府,身份還沒定。她若是側妃,跟去的丫鬟自是水漲船高,她若隻是偏室,一屋子人都不免委屈。”
海棠淡然一笑,“陪嫁丫鬟自是該護好小姐,不是去享清福的。潋小姐若是側妃,奴婢不過是幫她顧着院子日常;潋小姐若不是,那才真的需要有人給她瞻前顧後,護她萬全,那奴婢才真的有用了。”
阿堇在一旁聽着,不免動容,“海棠跟二小姐也不過見了幾面,怎麼這樣為她?”
“奴婢有私心,不是為了潋小姐。”海棠望了沈嫣一眼,垂眸道,“既然沈小姐開口了,無論讓奴婢去哪,奴婢萬死不辭。”沈嫣心裡一動,努力回憶,卻沒記起自己對海棠有過什麼特别的恩惠。
海棠柔聲說,“沈小姐大概不記得了。小姐小時候來住過一陣子,當時奴婢叫紅燭,被派來給沈小姐守夜。沈小姐和奴婢聊天,說奴婢名字不好。紅燭燒了自己才催得海棠花開,還不如幹脆就叫海棠,也宜牆角也宜盆,說人在任何環境,都該靠自己。後來夫人找人管這院子,奴婢自薦,說我就叫海棠,跟這院子有緣。夫人聽着有趣,就讓奴婢試試。說到底,今日一切,都是沈小姐大恩。”
阿堇莞爾,“還真像是阿嫣會做的事。”
“一點小事,記了這麼多年。是你自己勤懇踏實,不是我的功勞。”沈嫣溫柔拉起海棠的手,“海棠,謝謝你了。你要是真肯跟着潋潋,是她的福氣。”
林淵當日就跟林夫人提了這事,昊宇從西苑挑了個得力的大丫鬟帶了同來,跟海棠交接。林潋入王府一事,除了側妃的旨意未出,諸事都算是塵埃落定了。
澤親王和林府三小姐的大婚日期也出了旨意,定在立春後。其時正值年假休朝,除了幾日祭祀和臣民撫恤活動,皇帝陛下非常得空,定是會去的。澤王爺的婚事,勢必要成為盛京全城矚目的盛事了。
小寒已過,年關将近。沈家終于收到宮裡通傳,說沈氏母女客居林府,傳旨不便,讓二人入宮接旨。沈嫣如舊備了一荷包的小金豆,見人就給。然而這次卻從傳信太監、宮門侍衛、到帶路宮人,全都跪地不收,“沈小姐折煞奴才了。奴才三生有幸為小姐當差,回去還得燒高香呢。怎麼還能收小姐的禮。”沈嫣和母親面面相觑,隻好連聲道謝了事。
宮人帶了二人到文宣閣,踩着古木窄梯登上二樓,咿呀一聲,沈嫣心裡就跟着震一震。閣内四面通窗,浮塵在空中悠緩飄流。早有宣旨太監等在裡面,沈氏二人一到,按着指示跪下聽旨。太監高聲念道:
「朕之愛子賈郡王,德品純正,懷谷仁心,新建府封王,而未有妻室…」沈嫣垂頭微笑,純正、仁心,六王爺确實當得起。這道例行的賜婚聖旨,陛下卻寫得挺真心的。
「今有先太師遺女沈氏,家承鐘鼎,心标婉淑,朕躬聞之甚悅。二人良緣天作,特下旨賜婚,沈氏授二品诰命夫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相扶白首,勿負朕意。欽此。」
沈母感激涕零,帶着女兒大拜,皇恩浩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監把聖旨小心交疊遞與沈夫人,又交代沈嫣,二品诰命的冊封儀程當日,皇後娘娘會親自賜冊賜服,沈嫣要先拜皇家宗廟、拜太後和皇帝、拜瑜妃,最後拜先太師和沈夫人。第二日還要再進宮謝恩,領受皇後娘娘和瑜妃的教導和賞禮。
沈嫣一一記下,連聲感謝公公提醒。
文宣閣聽旨完畢,閣前的軟轎子從一台變成了兩台。轎夫向二人道了喜,說靈犀宮瑜妃娘娘有請。瑜妃娘娘的大宮女親自在靈犀宮院門口等着,笑着迎了沈家二人進去。
堂西窗前的榻幾上焚着香,地上一個梅花銅罩炭鼎,一屋子暖融融的香氣襲人。瑜妃見她們進來,下榻來兩廂見過,親自拉着沈夫人讓坐到榻上另一端。
宮女給沈嫣搬了張凳子,擺在沈母身側。沈夫人惶恐坐下,丫鬟上了茶,給沈嫣也煮了一碗,青瓷小碟墊着,防她燙手。
瑜妃一臉喜色,“今日可算萬事定了。這旨意出得遲,沈夫人勿怪。其實陛下和本宮看過日子了,春分前最好。那時冷暖适中,各局也從澤王爺的婚事上緩過來了,能好好辦咱們的事。”
沈夫人低頭一算日子,那就隻剩兩個月不到了!瑜妃扭頭望了宮女一眼,宮女體貼道,“時間緊些,但夫人别憂心。我們娘娘說了,沈家全靠夫人獨自操持,怎麼好再勞累夫人費神為小姐的事操心?沈小姐到王府裡,隻帶些慣手的愛物、母親給的念想舊物就行了。其他的一應嫁妝物品,我們靈犀宮會備好的。”
從來隻聽說過夫家不嫌棄新娘子的嫁妝少,卻沒聽過夫家甚至幫忙置辦的。沈家母女大驚惶恐,連連跪下謝恩不絕。
宮女攙起她們,沈夫人誠惶誠恐,應和着瑜妃閑話家常了一會兒,沈嫣在旁默默低頭聽着。瑜妃喝茶,她也舉杯碰一下唇;瑜妃捂嘴一笑,她也跟着罩上一臉笑意,不敢怠慢。
沈夫人的話說到一個空檔,瑜妃擡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笑笑地往沈嫣飛了一眼,“看這孩子拘謹的。在本宮面前,不必守這些死規矩,以後關起門都是一家人了。我那個老六,你們也是知道的,絕不是個嚴謹拘禮的主兒,以後還得嫣嫣看着他呢。”
沈嫣忙又躬身,不敢不敢,以後還得勞王爺提點。
瑜妃瞥着她,話鋒一轉,“聽說嫣嫣和林府二小姐感情甚笃,那孩子也不錯。老六調皮,也虧她時常勸着,才沒有太出格。以後你們可要像陛下說的,一府同心,相扶白首,把日子過興旺了。”
沈嫣吊了幾個月的心終于找到了個着落點,趕緊順着瑜妃的話頭說,“謝娘娘教導,臣女定當盡心服侍王爺,打理王府。娘娘提起林家二妹妹,不知二妹妹在王府将是個什麼位份?臣女惶恐,日後分派東西,怕多了少了,惹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