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反手打她,“不知羞!這就把自己當王府主子了。王府東西由你分派?”
瑜妃笑着解圍,“嫣嫣這性子可太合我意了,我就喜歡這樣未雨綢缪,一心想着辦事的。這六王府呢,還沒正式落成,房舍東西都不急,之後再安排吧。嫣嫣和林家小姐感情好,所以本宮想着,你們不如同日入府好了,也算有個伴,兩家的夫人也安心些。”
沈夫人連聲應和。
瑜妃朝沈嫣招招手,沈嫣放下茶杯,恭謹地站在她身側。瑜妃拉她坐下,揉着她的手說,“嫣嫣,老六跟本宮說他想提林二小姐做側妃,說是你也贊成的。”
沈嫣忙點頭,“是,臣女絕無異議。二妹妹才學出衆,心地純良,又與王爺相知。有她相助,王府定然是和睦安甯的。”眼睛直直望着瑜妃,不敢看沈夫人射過來的一道責備目光。
瑜妃一笑,“是嗎?老六也常誇她呢。果然是個不錯的,堪當側妃的位置。”沈嫣臉上表情一松,眼睛頓時有點紅,潋潋是側妃了…瑜妃輕輕拍着沈嫣的手,“日後她在王府裡勤勉伺候,或有立功,由嫣嫣你來給她提,名正言順。”
沈嫣臉上一僵,沒藏住一臉尴尬的失落。
瑜妃眸子輕轉,溫聲道,“嫣嫣,本宮仗着自己是長輩,跟你說兩句體己話。”
沈嫣眼尾酸痛,不敢直視瑜妃,垂首恭聽。
瑜妃聲音輕緩,“嫣嫣啊,現在封林二小姐做側妃,不過是林府的面子。誰感激你?但若是日後,由你這個正位夫人來提她的位份,一來是你的賢惠,二來是陛下也看你的面子,三來…”瑜妃頓了一下,“二小姐和老六始終是舊識。本宮知道她是個好孩子,隻是再好,也禁不住盛寵。嫣嫣,本宮怎麼能不多偏心你呢?但若是她的身份都是你賞的,就算老六把她捧上了天,她也不得不敬你幾分。”
沈嫣怔怔擡頭望着瑜妃,沈夫人忙喊她,“傻孩子,還不謝娘娘!”
沈嫣跪地謝恩,擡頭望見瑜妃娘娘背着窗外的光,臉側也圍了一圈淡淡柔光,落在沈嫣身上的眼神慈愛而祥和。
娘娘确實疼她,可這份疼,為什麼竟是以潋潋的血為養分的?
薄紗窗外,隐約看見一牆攀藤薔薇,細枝細葉,你壓着我,我踩着你,在冬日裡糾纏地萎靡着,綠得那樣灰敗。沈嫣想起林潋也愛綠,常常穿着一身青綠,清淡的、明媚的,不是靈犀宮裡這樣蒙了塵的綠。
她不忍再看那半死的綠,于是又垂着腦袋。入眼的地闆一片灰白,任何純粹的顔色在這世間大抵都是留不住的,白也好、綠也好、紅也罷,遲早都得摻入一絲塵埃的灰。看不清楚是年歲弄髒了還是本該如此的顔色,迷蒙又無奈,看着才像俗世煙火,才像活着的顔色。
轎子沿着宮牆而行,也不知繞了哪裡,沈嫣仿佛将要被和暖的陽光曬化了,恹恹地倚在轎上,默默無語,眼睛閉着。疲憊的姿态,落寞的神色,隔着那麼遠,還是一眼就能看得見,藏都藏不住。
曲廊陰涼,陽光不至,冬日裡四面透着風,那點寒意輕易地就寒到了心裡。澤王立在廊下,遙遙望着宮牆下那抹身影緩緩往宮外,離他而去,“我都忘了,父皇今日給老六賜婚。”
阿平立在他身後,默默無語。
“她傷心了,終是我負了她。”澤王輕輕的聲音,仿佛嘴裡吹出一點點的氣,吹在傷口上,不是痛的,是帶着癢的絲絲疼。他倒甯願痛。
阿平不忍,“王爺争取過的。”
争取過,但沒拼了命地争取過。澤王默默,隻安靜目送着自己的一段青春遺夢,一步步遠去。
遠處的軟轎轉了個彎,消失在宮牆後。但那抹哀傷的影子仍在,淡淡的一個印子,刻在大紅宮牆上,又或隻是刻在了澤王的眼睛裡。
沒有春水的枯幹眼睛裡,自然也沒有漣漪。澤王轉身,臉上不見七情六欲,“阿平,走吧。”
轎子從澤王的眸子裡離開了,走到宮門前,沈家二人在宮道上轉了馬車,曼霓和阿堇跟車随行。沈嫣靠在車廂裡,雙手被沈母握着揉着,一疊聲慨歎,“娘娘是真疼你,真真的疼你啊!娘娘萬事都備了,我這個親娘倒沒什麼可以給你。之前從莊子套出來的現銀票,既不用備嫁妝了,你全部帶了去吧。娘跟曼霓說好了,以後她跟着你,不然偏室都有兩個陪嫁的,你隻有阿堇一個,别人要笑你的。”
沈嫣頓時坐起,“曼霓跟我?那母親呢?”
沈夫人笑着,“我回山上去,要那麼多人做什麼。”沈嫣急着要開口,沈夫人拍拍她的手,“我們山上那個小院子,還沒有人家林大小姐管的西苑一半大。你哪裡知道大府的瑣碎?王府裡的賬目來去,送禮還禮,庫房存物,你一個人怎麼盯得過來?”
“母親,别擔心。潋潋算數很好,我來看賬簿,她在旁邊幫着對數…”
沈夫人擺擺手,“靠個外人,不如靠自己人。曼霓從你父親在時,一直管着太傅府的賬,城外我們那幾個小莊子,她也熟。娘回去整理一下,把地契一并給你。”
沈嫣急道,“母親,女兒在王府哪還會缺什麼。你什麼都給我了,那你吃什麼?”
沈夫人慈愛一笑,“我拿着一品诰命的俸祿呢,什麼山珍海味吃不起?而且娘在山上,給我金山銀山也沒處使啊。你在王府,萬事都得銀子打點,不然人家下人聽你的?我們家要人沒人、要勢沒勢,要是三五兩銀子還不給你湊起來,你孤身一個人…”說着哽咽起來,沒了聲。
沈嫣皺着眉頭給沈夫人拭淚,“母親,怎麼忽然又這樣了?”
“嫣嫣,你是有福的,有娘娘顧惜着你。”沈夫人破涕為笑,“你自己要争氣,進了王府就萬事靠自己了。幸而還有個二小姐,你們相伴,那很好。”
沈嫣垂眸,“隻是可惜我力弱。”
“傻孩子,她若和你同心,事事幫扶着你,你就不弱了。”
沈嫣微微一笑,沈夫人壓低聲音,“她背後始終有個林大小姐,還有整個林府鎮着,手裡又捏着和王爺青梅竹馬的情誼。你若能長長久久地穩住她,叫她事事以你為先,以後她的,也是你的了。”
沈嫣一僵,盯着沈夫人,“母親你…”那是潋潋啊!就算母親不知道她三番四次地全心為沈嫣,但潋潋之前不顧自己的名聲,把外袍給沈嫣的事,母親難道忘了嗎?
沈夫人神色柔善道,“嫣嫣,你記着,對她好,也要讓她知道你對她好。你進了王府,打理事務要緊,但也别疏忽了王爺,抓緊生個孩子。二小姐若服你,讓她也多生幾個,她的孩子将來都是你的助力。嫣嫣,我們家現在這樣,全是因為家裡人丁單薄。你可不要步娘的後塵啊…”
馬車搖搖晃晃,車内昏沉,沈夫人的聲音輕而細,飄在沈嫣的上空,像一場細細融融的小雪。輕輕的雪如毛毛細雨,讓人根本感覺不到它落下了,隻覺一點點冰寒浸濕了頸脖,直鑽到了背上,整個人濕冷異常。
沈嫣倏然打了個寒顫,沈夫人立刻握緊了她的手,“哎喲,手怎麼這麼涼?吹風凍着了?”沈嫣雙手被捂在她母親兩隻掌心裡,一掌當天,一掌在地,牢牢夾着她在其中。溫熱的、壓迫的、不可動彈的。
鴻蒙混沌,困得人要窒息了,可她手裡沒有神力斧頭,她又如何憑着肉身開天劈地呢?
不知潋潋此刻正在幹什麼,又埋頭趴在書案上給自己做各種各樣的小禮物嗎?如果潋潋身邊也有幾個疼她愛她的人,她們會不會對潋潋說,要攀着沈嫣,黏着沈嫣,給沈嫣多送小禮物,時不時地表一表自己的忠心,讓沈嫣喜歡她、倚重她、以後給她提位份。
其實不必的,潋潋,我很無力,根本為你提不了什麼。
沈嫣疲憊地閉上眼,她的手被慈愛地捂着,暖得徹骨,暖得她心底一陣發痛地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