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爺鬥詩輸了,毫無疑問,于是不能下水。那也無妨,六王爺眼珠子一轉,開始思考船的意義與本質——船是什麼,木闆彎成個能裝人的形狀;而浴桶是什麼,木闆彎成個能裝人的形狀,嘿~
然而船所以要彎成某個特定的形狀來裝人,可能還是有點原因的:受力分布合理,便不會太過搖晃。浴桶也受力均勻,太均勻了,四面八方都争着沉一下。後來黃明宇幹脆放棄了找一個最佳平衡點這件事,歪就歪吧,這浴桶能違背它的初生原意,不進水就行。
于是乎,一排三條“船”,成一直線正對着楠榭後的水台。一個搖搖擺擺的大浴桶浮在中間,青玉分配給王爺一把皇上特賞的“精準弓”——精準地在兩丈之内便要一頭栽下來,就算六王爺腦子跟不上箭,毀天滅地也隻在方圓兩丈内。用來對付今日的射粉團遊戲,兩丈射程倒是剛好。
浴桶左右,有兩條一綠一藍的小船夾着。藍船前坐着何丞相家的長公子何昱深,後站着林太尉家的長小姐林淵。真是一對璧人,男才女貌…似有點煩惱。也難怪了,平常林大小姐一拉弓,動辄射過一整個花園,箭從這頭咻一下飛到那頭,還要射穿箭靶擦傷後面一排果樹的。今天這十步路不到的射程…林大小姐低頭看看自己前面的何昱深,也不好意思讓人把船拉到湖的最後頭,偏青玉派給她的老弓磨叽,拉開都費時,還要卡箭,還要瞄準,啧。“青玉!我能不能直接扔箭啊?”
青玉福身,“林大小姐請便,但中了也不算得分。”
“啊?為什麼?”
“違反規則。”
林淵笑道,“别唬我!射粉團從沒說過一定要用弓的,他們不是還用弓弩嗎?”
青玉微笑,“林大小姐說的是,這個遊戲叫‘射’粉團。‘扔’不行,但奴婢可以給林大小姐也備把弓弩。”
林淵臉上一僵。弓弩,弱雞;老弓,磨叽。兩ji權其輕,林大小姐無奈舉起了磨叽老弓。
青玉暗暗一笑,射粉團用的是平頭箭,一根箭杆前插着個平的石子。讓林淵在十步之内直接扔石頭?開玩笑,她一錘子扔下來桌子都得缺個角。還是搞把生鏽弓給她,壓制一下她的技能是正經。
藍船後頭的林大小姐已經咻咻試了兩箭,皆一擊而中,打了兩個小粉團下地。而藍船前頭的小何公子窩在林大小姐石榴裙下,縮着長腿收着背,隻怕自己的衣裳角角碰到了林大小姐的衣裳角角,做出有辱斯文之事。何公子斯文,于是青玉分配給他一把弓弩。人家林大小姐都拿真弓,身為男兒怎好意思玩不要使力的小弓弩?何公子禮貌申請換道具,青玉卻扭頭問林淵,“林大小姐介意嗎?”
林淵疑惑,“好呀,我介意什麼?别換走我的就行。”
青玉得體微笑,“奴婢是想,船小擁擠,公子小姐拉弓展臂的…不過幸而今天也沒外人。何公子稍等,奴婢這就去…”
何公子連忙哎哎哎,這位姐姐說得甚是!小何公子緊急撤回一條申請。
林淵抿嘴一笑,給了青玉個看穿一切的眼神,「就看人家何公子書生沒力氣呗,人家自己都說換弓了,要你多事~」
青玉面不改色回看她,「就想看人拉弓拉不過你呗?你射你的,要你多嘴!」
磨叽老弓一射一個準,如暴雨襲來,毫無商量餘地,很快便擊倒了一排粉團;弱雞弓弩溫潤如玉,碰到了粉團後,那粉團仿佛還考慮了一下,最終被軟箭的溫柔所感,自己滾到了地上;而陛下果然是陛下,恩賜給六皇子的玩具弓愛惜食物,澤被蒼生,剛射到粉團前,打聲招呼,在人家面前直栽了下去。粉團們看着王爺的箭來了,王爺的箭走了,一時不知自己該滾還是該留,想起一動不如一靜,乃粉團最高古訓,便就端莊呆着,歡迎王爺再來。
黃明宇拿着弓哐哐打浴桶,“氣薨本王了,這什麼爛弓…”眼看他再罵就要誅九族、王府團滅了,青玉連忙指揮人把一小堆粉團搬得靠近王爺些,指名那是王爺的,别人都不能射。
林淵眨眨眼,“那如果我射下來的不小心碰到他的,把他的也碰掉了呢?”顯然林大小姐射得無聊,準備開啟幺蛾子模式了。
青玉嘴角一抽,“林大小姐好心思,改日咱府專給大小姐來個‘碰糍’遊戲?”
林淵在逗青玉小遊戲裡賺足了樂趣,哈哈大方道,“對哦,我們還在‘射粉團’,好吧~”
而在其他人都不斷射着粉團的當下,一葉小綠舟安然泰若地漂浮在碧綠湖水上,仿佛身處西洋貢來的琉璃球中,自有一個小結界。結界裡,沒有俗世繁鎖的老弓,沒有氣弱的弓弩,也沒有拘束的玩具弓,隻有一把嬌小玲珑的袖中箭,林潋握着沈嫣雙手去托着,輕聲道,“呐~你在上面這個小洞裡單眼望過去,要看中一個粉團,盯着它,對準它…”
林潋坐在沈嫣身後,臉貼着她的臉,手在她身側圍着,把她松松地、牢牢地圈在了自己身前。紗羅與紗羅蹭過彼此,輕輕的摩挲響聲,幾不可聞。
“對準了嗎?”林潋的唇在沈嫣耳邊呼着氣,“手指,按這裡。”兩人指尖交疊,林潋一用力,往裡扣了一下。
一支短箭無聲飛出,直直點到沈嫣瞄準的小粉團上,粉團與箭齊齊落地。
“哇~”沈嫣驚喜回頭,唇堪堪擦過林潋臉下。林潋立刻偏了偏臉,仿佛并未察覺,喉間滾了一下,低頭拿起一支短箭,給沈嫣裝好了,輕聲道,“繼續~”
林潋并未異樣,沈嫣卻不知怎的有點臉紅。她的背和林潋身前靠得近,近得能感覺潋潋的體溫暖暖地攏在她四周,然而她們姿态雖親昵,其實除了手,哪兒都沒碰着。平常她們在房裡起個床,拉拉抱抱,都遠不止這樣。但那是在房裡,現在白晝庭園裡,她們的距離确實近了些,單為了女子該有的矜持端莊,沈嫣也是應該要臉紅的。并不是潋潋有什麼特别的,也不是沈嫣有什麼奇怪的,臉紅再合理不過。
沈嫣對自己解釋通了,放心笑道,“潋潋,你不玩?我拿青玉備的弓弩好了。”
“那個重,又不準,這個輕輕巧巧就射完幾十箭了。等你累了我接手,絕對比他們快。”
林潋倒沒說謊,沈嫣一扣手指便射一支箭,林潋幫忙裝箭都沒她射得快。後來兩人漸漸摸索出了一個流水線,沈嫣一射完,林潋緊跟着壓一支箭在箭槽上,沈嫣順着箭身一摸一按,短箭就卡好了。沈嫣眼睛都不必離開瞄準洞,手指一扣,又一箭飛出。
林淵那邊一箭箭破風而出,咻、咻、咻,綠船這邊一箭箭無聲而過,咚、咚、咚,是粉團落地的聲音。同樣的箭無虛發。
林淵吹了聲口哨,興奮得大喊道,“潋潋,可以啊!”扭頭才發現綠船那邊的箭全是沈嫣發的,林潋隻負責遞箭,邊遞還邊把頭靠在沈嫣身後,懶懶地朝她長姐笑了笑,“長姐,别喊。想幹擾我們沈箭手?怕輸呀?”
林淵低頭一數,她的長箭快射完了,隻剩了四支。每人三十箭,她現在積了二十六分。林淵一屁股坐下,松松手松松腿,斜靠着船身對林潋擡擡眉,“好好射,别分心。你那小東西,等一下給我看看。”
林潋笑了笑,繼續專心給沈嫣遞箭。
沈嫣裝好最後一支箭,将要發射,猛然停了,扭頭把袖裡箭遞給林潋,“對、對不起潋潋,你一箭都沒射過吧?你玩一下。”
林潋推回去給她,“你玩,我做這個的時候試射了幾百支樹枝,早膩了。”
沈嫣不好意思地握着那袖裡箭,“可是你生辰…”
林潋笑道,“一換手,準頭就說不好了。最後一箭你好好射,赢過了長姐,她才高興呢。”
林淵那邊看着大家都射得差不多了,終于站了起來,閑閑拉着弓玩,“你們好了沒呀?”
黃明宇大叫,“等等我,我還有幾箭!”
林淵笑道,“不是問你,你玩你的王爺賽道去。”
沈嫣輕巧發了最後一箭,綠船六十分。何昱深溫柔發了最後兩箭,兩粒小粉團輕柔墜地,他前期練手廢了幾箭,最終得分二十四。黃明宇前期也白幹,後來再沒虛發過,青玉正想着要怎麼算他的分。
林淵見他們都好了,彎腰抓起剩下四箭,碼在五指間,邊側身瞄準邊說了句,“青玉走開。”聲音不大,但青玉一見她的架勢,連忙把水台上的丫鬟全趕到了西廊上去。水台上空無一人,青玉遠遠地喊了聲,“好了,你收着點!”
林潋拉了拉沈嫣袖子,兩人對視一笑。
沈嫣在林潋耳邊小聲道,“隻好打個平手吧,但看她這樣還是挺期待的。”
林潋笑道,“平手?你多久沒見長姐射箭了?”
兩人話音剛落,林淵那邊四箭齊發,一陣銳利箭風從何昱深頭上一劈而過,帶得他衣發皆飛揚而起。四支箭橫着劃過桌子,釘着桌布直飛出去一丈多,笃笃笃笃四聲悶響,桌布一頭撞到了楠榭堂門上,終于緩緩滑落地。再看那桌子,上面早已空無一物,一桌粉團全部墜地。
何昱深睜着眼睛,歎為觀止。黃明宇張着嘴,自己得幾分都忘了問了。沈嫣歡呼一聲,帶頭鼓起掌來,何昱深這才連忙跟着拍手,不掩欣賞地仰視着她,“林大小姐!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林淵大方一笑,“承讓。”
林潋叫道,“長姐~這麼霸道的!”
林淵丢下裂掉的弓,“我這把是真弓,沒道理讓你那小玩意兒赢啊。不過你那東西,值得一看!”
下人把兩條船一個浴桶拉回岸邊,何昱深正想自己先上岸,再回頭扶林淵,林淵卻已一蹬船邊跳上了岸,回頭把手遞給他。何昱深把手搭在她臂上,借着林淵的臂力上了岸,“謝謝林大小姐。”
“何公子射箭不錯。”
“…林大小姐不是在揶揄我吧?”
林淵笑道,“大才子射了二十幾箭,真是不錯了。人無完人嘛。”
“可聽說林大小姐文彩也不錯呢?”
林淵挑唇一笑,“有空比比?何公子讓賽我可要生氣的。”
何昱深拱手,“對林大小姐讓賽?我還沒這能耐。”
林淵笑了笑,轉身走去綠船那邊了。何昱深望着她背影,忽然很能明白母親為什麼這樣愛她。林淵,她是母親想要成為,卻沒能成為的樣子。其實母親的身體不好,與生了何昱深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希望林大小姐以後有了孩子,還能是林大小姐的樣子,而不是何夫人的樣子吧。
黃明宇也上岸來了,讓人留着浴桶,自己四處找小青,不知從哪個旮旯裡拉了她來,小青一手還抓着個雞翅。黃明宇把她塞到浴桶裡,自己在岸邊扶着浴桶轉她玩。自己轉高興了,還問她好不好玩。小青牢牢抓着雞翅哇哇大叫。
青玉面無表情地經過他們,帶人上來收拾粉團,都懶得數林淵‘射’落的是多少個,‘撞’落不算分的又是多少個。也不說誰赢了誰輸了,反正之後都是分給下人們吃着應節的。林淵經過她,輕聲邀功,“我真的收着的啊~”
“我知道,”青玉認命地歎了口氣。隻射桌布,桌腿都沒斷,可不收着了嗎?
那邊阿堇扶了沈嫣上岸,林潋賴在船上,說她腳麻了。沈嫣連忙自己去拉,林潋整個人挂她身上,又說坐船久了腰疼。沈嫣笑着給她摸摸拍拍,“快上來,再鬧叫你長姐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