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宇手一頓,林潋順着慣力一巴掌打到他脖子上,沈嫣也顧不上林潋打王爺了,僵着扭過頭去,呆呆地望着阿堇。黃明宇頹然摔坐落地,哇一聲哭出來,爬着站起來撲到床邊,“海棠~~~~”
海棠皺着眉,睜開一絲眼縫看他,嘴巴無聲動了動,“明宇…”
林潋連忙扶起沈嫣,摟着她過來床邊。黃明宇挂着兩行淚,大眼睛盯着海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臉,“你還認得我嗎?”
阿堇笑了笑,“别逗她說話。現在氣是緩過來了,血也止住了,等一下太醫來了再看看,我隻能做這麼多了。”
海棠這才發現自己床邊圍了一圈人,一眼看見沈嫣,臉上頓時漲得通紅,“沈小姐…”
沈嫣歎了口氣,過去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說,“海棠,我們對不起你,以後的事交給我,我來幫你讨說法。你好好養着,别多想。人救回來就好,人在就好。”
黃明宇拉着阿堇衣袖,跪坐在床邊仰頭淚汪汪地望着她,“阿堇姐,為什麼海棠會這樣,我真的沒有…”
林潋壓着怒氣,低聲吼他,“你夠了啊,什麼人家為什麼這樣,換你來試試?!”
阿堇拉了拉林潋,看一眼海棠,“别在這裡吵。”
林潋擰開臉,憤憤地噴了口氣。
阿堇沉默一下,“不過,王爺,你是知不知道海棠現在不方便的?這時候行房,始終是危險的。”
沈嫣默默轉開臉,林潋瞪着黃明宇,沒說話。
黃明宇驚訝道,“海棠來月事嗎?我不知道啊。”
床上海棠臉紅紅地搖搖頭,“我沒有啊…”
阿堇疑惑地看着海棠,“什麼月事。你有了快三個月了,你自己也不知道?”
今晚的事,要說黃明宇有責任,自然是有責任,要說他冤枉,他也是真冤枉。海棠不知道自己懷上了,她隻覺得最近氣短頭痛,還以為是風寒。是以每次和黃明宇完事以後,還是雷打不動地乖乖吃一副宮裡給的避孕藥。
今晚他們在一起,剛入正軌,海棠突然捂着胸口,眉頭緊皺,出氣多進氣少,臉煞地就白了。黃明宇吓了一跳,連忙穿衣喊救命,其時海棠還沒休克過去。
至于出血,誰都不知道是怎麼時候出的,海棠自己也一臉迷糊。
大夫終是請來了,竟是個看着挺稚氣的姑娘,大大眼睛,圓圓臉蛋,由青玉領着進書房。黃明宇一見,大怒道,“叫你們請太醫,請個醫女過來有什麼用!是不是嫌海棠命長!”
那大夫笑笑,說話慢悠悠,“聽說這裡有個病人不能拖?那是王爺現在快馬加鞭找太醫去呢,還是我先看看呢?”說得太慢了,仿佛帶着股孩子氣的懶散,黃明宇更不放心了。
阿堇在大夫身邊,低聲跟她說了海棠的大緻情況。大夫微低着頭把脈,一言不發。海棠這時已經勉強穿好了衣服,拉着大夫的手,“大夫,我真的不知道,我平常月事都很亂的,我我吃了那麼多副藥…孩子,孩子是不是沒了……”
大夫擡頭,“避孕藥?”
海棠搗蒜點頭,大夫仍把着脈,“藥方拿來,我看看。”
海棠連忙望向黃明宇,黃明宇有點難為情,“我也不知道,我去太醫院讓他們偷偷給我的。”皇子貴人們想玩又不能玩出孩子來的情況多了,太醫院長期備着如山的避孕藥。誰來拿過藥,是分另一本暗賬記的,自然也不會明着出藥方。貴人府裡,多有外室和丫鬟長期吃這藥的。
“宮裡的?那我可能有記錄。”青玉讓人去她房裡拿了一本大冊子來,翻給大夫看,“大夫看看是不是這個?”
大夫掃了眼,“嗯,如果真是這方子,挺溫和的。懷之前用作預防可以,要是已經懷上了,這方打不掉。”大夫對海棠安撫一笑,“難怪孩子還留得住。”
黃明宇立刻說,“别留了,打了吧。”
一屋子詫異地望着他。海棠下意識捂着肚子,連退了幾下…孩子、她的孩子,他做錯了什麼。他還沒活過三個月,娘不知道有他,爹要殺了他…海棠縮在床頭流着淚,無措地擡起頭,不知該求王爺還是王妃來救他。
黃明宇啧了一聲,坐在床邊,摸着被子安撫道,“哭什麼,你這胎懷得不穩嘛!你看今晚差點出事了,繼續下去我怕你把命都搭進去了。”
海棠拉着他嗚嗚哭,“不怕的,不怕的王爺,奴婢命硬,沒事的。你别不要他…”
大夫拿過自己的藥箱,淡定道,“不至于。你們府裡沒懷過孩子吧?初期本就不穩,她還吃着涼藥,有點症狀也正常,我先試試吧。找人拉個屏風擋一擋,剛才誰施的針,留下來幫幫我。”
丫鬟擡了屏風來,阿堇過去幫大夫拿着針灸包,“大夫随便吩咐。”
大夫擡頭,這時才細看一眼阿堇,心裡驚歎,這王府裡一個賽一個的,她今晚不是上廣寒宮出診了吧?“針是你紮的?”
“奴婢隻懂些皮毛,全仰仗大夫了。”
大夫淺笑,還多虧了這侍女剛才幾針做了急救,不然大人就算不死,孩子也缺氧了。隻是那幾針施得,明顯帶了些貴家醫女的通病,技術是好,下手太猶豫,救一半不救一半。她要是利落些,這府裡有她在,今晚還哪用請大夫。
“你那幾針,不算皮毛了,”大夫說。
阿堇微微一笑,把針遞給她,又遞燭台。
大夫沒接她遞過來的針,換了支粗的,“救人不能太憐香惜玉。”
剛才阿堇紮針,一屋子安安靜靜。輪到這位大夫,一針下去,海棠立刻吃痛低叫一聲,聽得屏風外衆人全都心有戚戚焉。黃明宇跺跺腿,探頭探腦地瞄了一眼。大夫一手拉過衣物捂住海棠身子,“王爺自重。”表情冷冷,聲音還是甜的。
海棠滿頭大汗,輕輕動了動手指,“沒事,王爺。”
阿堇看着那大夫的針在海棠下腹下越轉越下,越轉越下。海棠固然痛得難耐,阿堇自己也不禁輕冒冷汗,“大夫,等一下公孫穴也這麼紮嗎?”腳闆内窩,皮薄神經多,像這大夫這麼個紮法,十個阿嫣都能被紮暈過去。
大夫對着針笑了笑,“嗯,準備粗針,等一下你按着她腿。”她說着對海棠溫和一笑,“會痛的,為了孩子,忍一忍?”
海棠滿臉是汗,顫着唇點點頭。阿堇心下不忍,這大夫笑起來,跟個小年畫娃娃似的,等海棠一會兒跌到地獄裡,就知道人不可貌相了。
沈嫣隔着屏風輕聲叫,“阿堇,裡面還好嗎?”
阿堇在裡面聽了大夫吩咐,轉出屏風來,“你們不如去休息吧。麻煩青玉叫兩個人來幫忙。打盆熱水,擦汗擦身的。給海棠煮些暖身的茶水,再煮點粥備着,今晚她難熬了。等一下大夫看情況再開藥。”
屏風裡喊了聲,“我也要吃的。”
阿堇和青玉對視一笑,青玉轉身出去安排事情了。
林潋搓搓阿嫣手臂,“看你冷的,我們回去你那屋吧,在這也幫不上忙。”說着輕拉了拉黃明宇袖子,“你也來,我們商量一下後面的事,你披件衣服啊。”
黃明宇一甩手,嘟着嘴不理她。
林潋啧了一聲,“你還來勁了?我哪裡知道你們的事,剛才那情況,換你你不氣?”
黃明宇氣道,“你有嘴的!好歹問我一句再動手啊!”
“那你沒嘴?怎麼不解釋一句再動手?”
沈嫣推着兩個人出去,“走吧走吧,别吵着大夫施針。”
黃明宇方才和林潋拉拉扯扯的,思凱的披風也不知甩到哪去了,隻好從衣架上拉了件外袍下來自己穿,也不讓丫鬟幫忙,說人家不懂。結果自己低頭弄了半天,還沒搞明白那亂麻似的帶子扣子,誰跟誰是一對的。把黃明宇煩得,一甩袖子,衣服就那麼松松披着,一身大小帶子飄渺無依地吊着。
林潋過去扳正他身子,“别動!淨添亂。”
黃明宇看着她低垂着臉幫自己穿衣服,想起好久好久以前,潋姐剛進府,他們幾個人睡一床,直玩到半夜。早上潋姐掙紮着爬起床,也是這樣脾氣很不好地幫他穿衣服。黃明宇耷拉着眼睛,忽然委屈道,“唔,你剛才打我…”
“是不是還來啊?”林潋頭都沒擡,聲音冷硬,“你也打我啊。”
“阿嫣都幫你擋,都沒人幫我擋,”黃明宇嘟着嘴。
沈嫣含着笑,拍拍他的背安撫道,“我是要隔開你們兩個,而且你力氣比潋潋大嘛。”
“我沒真跟她打啊,她倒是真打我了!”
林潋綁好帶子,拉着沈嫣出去,“别理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黃明宇追着她們,“我哪裡得便宜了。”
林潋指着他腰帶,“我幫你綁帶子你說謝謝了嗎?”
黃明宇低頭看一眼腰帶,“都沒海棠綁得好…唔,謝謝啊。”
“那我也抱歉,”林潋的表情端得若無其事,小聲補了句,“是我沖動了,我該先問問你的。”
黃明宇哼了聲,“沒事,我不跟女人計較。”
沈嫣沒好氣地笑了笑。
曼霓守在門外,見她們終于出來了,福身道,“奴婢聽見了,恭喜王爺,恭喜王妃。”
沈嫣扶起她,歎道,“這孩子,真是來得不易,海棠辛苦了。”
黃明宇不置可否,“先别恭喜,要是懷得危險,我不會讓海棠繼續懷的。”
林潋語氣嫌棄,“你少說兩句吧。”
青玉安排事情回來,再多遣了幾個人進房裡,終于稍稍松了口氣,對曼霓福身道,“今晚攪擾媽媽了,真是對不住。别人我實在不放心。”
曼霓擺擺手,“我就是幫個眼守着冬苑,有什麼的,同我客氣?”
林潋問,“守着冬苑?”
青玉笑了笑,“是我大驚小怪了,鬧得人仰馬翻的。”
曼霓笑道,“二夫人在房裡不知道,青玉在外面排兵布陣打了好大一場仗呢。”
“什麼仗?”黃明宇也好奇。
青玉敷衍道,“三更半夜的開廚房、升燈叫人、還要請大夫,不是打仗嗎?”說着回頭看曼霓,“媽媽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曼霓對沈嫣溫和地笑了笑,行禮回去了。
沈嫣望着青玉,這時才猛然領會過來青玉打的是一場什麼仗。今晚的事,如果真是明宇犯了罪,無論罪輕罪重,最後出來認罪的,都隻會是她們。林潋為海棠打架,沈嫣為林潋擋架,但在她們一團亂,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是青玉,獨自守住了她們所有人。
黃明宇縮着脖子摟着披風往沈嫣屋裡走,“說起來,今晚說了要請太醫的,怎麼就随便找了個醫女來。我明天還是得叫太醫來看看才安心。”
青玉解釋道,“這時候,宮門都下鑰了,一層層的進去請太醫,還不如叫大夫來的快。今晚的不是醫女,她真是大夫,在京城挺有名的。王爺是龍子,平常都是用官家的太醫。我們府裡又沒老沒小的,不多請大夫,所以不知道。”
黃明宇皺着眉,不太相信剛才那女娃娃是大夫。
青玉也沒再多說,上前去推開沈嫣的房門,自己先進去點燈。
迎面一陣融融香風撲面而來,黃明宇閉着眼吸吸鼻子,一臉享受地跟青玉進去了。
林潋轉頭找了找,才發現沈嫣站在屋門前,遙遙望着對面書房透出的燈光。裡面模糊的影子如雲霧浮動着,沈嫣眸子裡閃着星星點點的淚光。
幸虧海棠隻是懷孩子了,幸虧明宇還是明宇,幸虧她和潋潋的家,還是家。
林潋歎了口氣,走過去掃掃她的背,“海棠沒事的。阿堇和大夫都在呢,放心吧。”
“嗯。”
林潋手指輕輕抹着她眼下,“别哭了。”
“潋潋,原來生孩子這麼難。”
林潋輕笑,“也是海棠倒黴,我們府裡就碰巧了沒一個懂的。你看其他府,生孩子生的跟我們工廠流水線一樣,孩子一個接着一個,熟手得很!誰跟我們似的。”
沈嫣吸了吸鼻子,“就是,誰像我們府,有人不幫忙就算了,還打架添亂。”
林潋誇張地噓了一下,“阿嫣你好壞,幹嘛罵王爺。”
沈嫣瞪了她一下。林潋拉着沈嫣,笑着柔聲道,“好了,進去吧。”
“潋潋。”
“嗯?”
沈嫣立住腳步,再往書房看一眼,“我好高興,我們有孩子了。”
林潋失笑道,“嗯,是呢,你要當母親了。”
“潋潋,”沈嫣輕聲喚她,忽然一串淚珠滾落下來,“真的太好了。”
“好好好~”林潋笑着歎息,摟過她抱住,低頭給她擦着淚,“原來你這麼喜歡孩子啊。但說好啊,你說過我也是孩子的,以後可不能疼二妹不疼我了。”
“你不喜歡小公子?”
“行行行,随便他是啥,你先保證最疼我。”
沈嫣挂着淚笑起來,自己胡亂擦了擦臉,拉着林潋進房間。林潋一路跟着她,邊逗她邊小心給她抹去臉上的淚。她還披着沈嫣的披風,沈嫣披着她的。
王妃屋裡,幾盆素香炭爐溫和燒着,透着微紅的光。黃明宇弓着身子在爐邊烤手,絮絮叨叨對青玉數落着林潋。青玉聽着聽着,忽然輕聲說了句抱歉。黃明宇擡頭眨眨眼,疑惑地看着她。青玉搖搖頭,微笑地耐心聽他繼續吹噓自己今晚怎麼君子怎麼大度,讓着林潋,不然林潋早就被他神力一甩,飛到牛郎織女星上去了。
王妃屋外,遠處書房的淡白窗紗上映着暖融融的光,照亮角落一株無人注意的桃花,樹梢正悄然冒出淡粉的新芽。甯靜的庭院裡,一左一右兩間屋子互相輝映,皆是一般的溫柔和暖。
悄然間,原來已是初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