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對着林潋,和予熹對着長姐,很不一樣。
“潋潋,”沈嫣叫她,探手摸摸她臉,“困了?”
林潋搖搖頭,定睛望着她,像在思索着什麼,呆呆的。沈嫣笑道,“我看就是困了,去涼榻那邊靠一下。”
林潋瞥了眼林淵她們,“不要。”
沈嫣手一指自己的床,“那上床挨一下,這裡都是自己人,把帳子放下來,沒關系。”
“不想脫衣服。”
沈嫣沒轍了,把自己的茶推給她,“那你喝口茶提提神吧。”
林潋懶得捧杯子,低頭含着杯滋滋吸水。沈嫣眼睛看着刺繡,伸手摸摸她的背。
林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們,眼睛往床上看了眼,細細掃了一圈,看見床上的矮櫥旁擺着個巨大的鼻煙壺。阿嫣是不吸鼻煙的,林淵知道。
“潋潋,”林淵指了指床上的鼻煙壺,“挺漂亮的壺啊。”
林潋過去趴到床上,拿了鼻煙壺遞給她看,“阿嫣畫的,你看,用很細很細的筆,畫了好幾天呢。”
林淵認真看了看,又大大誇贊了一番,喂飽了林潋的虛榮心,最後撥開壺嘴聞了聞,“你吸這麼烈的?”
林潋立刻心虛地瞥了眼沈嫣,沈嫣低着頭看刺繡,明顯有點不悅。林潋讪笑道,“就是偶爾,早上起太早了,醒不來,偶爾,很偶爾,吸一點點…”
予熹噗哧一笑,額頭錘到林淵肩上。林淵摸摸她的頭,把鼻煙壺還給林潋,“少吸點。”
林潋嗯嗯啊啊地應了,把鼻煙壺丢回床上,塞到其中一個枕頭底下,還用枕頭牢牢捂住。沈嫣自言自語,“睡前吸,醒來吸,睡不着吸兩口。偶、爾。”
林潋乖乖坐回桌旁,捧着杯子繼續滋滋喝着茶,露出雙認錯不改的乖巧眼睛,時不時瞄一眼沈嫣。
予熹笑着打了下林淵,小聲道,“你看,害潋潋被罵了。”
林淵勾了勾唇,算是笑了。
阿嫣自然而然地叫潋潋到她床上躺一下,潋潋離不開的鼻煙壺塞在那床的枕頭底下,阿嫣知道潋潋睡前醒後的小習慣……林淵閉了閉眼,不是吧。
屋門外輕叫一聲“阿堇”,阿堇去擡起錦門簾,放進來兩個女孩子。一個光潔額頭,眼睛圓圓,後面跟着個稍矮小的丫鬟,微微低着頭。
阿堇介紹,“這是四皇子妃,這是林大小姐,這是四皇子妃的妹妹予熹小姐。”
跟在後面的丫鬟福身行全禮,頭一直沒擡起來。她前面的圓眼睛女孩子對她們颔首,見過衆位夫人小姐。
阿堇對林淵她們說,“這是府裡新請的蔡大夫。”
林淵有點驚奇,女大夫?那麼後面跟着的,是海棠?
沈嫣笑了笑,“海棠,來坐。”
蔡大夫後面的丫鬟遲疑了一下,坐到林潋身旁。林淵定睛一看,一下笑起來,“真是海棠,好久沒見了,差點沒認出來。這幾年出落得不錯啊。”
予熹看了她一眼,林淵摸着她的手,眨眨眼,「怎麼了?」予熹搖搖頭,這随口愛逗丫鬟的毛病,改不了了。
海棠頭更低了下去,“大小姐說笑了。”
沈嫣問蔡大夫,“今天還好嗎?”
蔡大夫笑道,“孩子還好,海棠死去活來的,差點沒咬死我。”
海棠怯怯擡起眼睛,“抱歉…”
沈嫣皺着眉,“辛苦你了,海棠。”
海棠連忙搖頭,“不辛苦。”
林潋捧着臉,“以後我病了,還叫阿堇姐給我看。蔡大夫來了,我才知道原來阿堇姐還算溫柔的。”
媞娜抿嘴一笑,阿堇翻了個白眼,“我是跟王妃的,二夫人找我還得找王妃開恩。”
林潋立刻抱着沈嫣手臂,“王妃給我開開後門~”
沈嫣敲敲她額頭,“我親自給你紮,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叫溫柔。”
林潋笑道,“那行~那我多生病。”
沈嫣一下收了笑,啪地打了下林潋後腰,“胡說八道!”
涼榻上的林淵笑着搖搖頭,又看了海棠幾眼,“海棠來了這府我就沒見過幾次,每次想起來,還是隻記着從前在海棠院那個小海棠。”
沈嫣笑道,“對,我在你府上住,一直就是海棠照顧我們。”
海棠輕輕搖搖頭,林淵又問,“我記得從前海棠愛吃豬油渣拌面,我見過幾次,還以為夫人苛待她。原來那是她們南方的家鄉菜,現在還吃嗎?”
海棠頭低低的,“大小姐還記得…”
林淵一愣,怎麼聽聲音,哭了?
媞娜和予熹面面相觑,沈嫣和林潋相視一下,各歎一口氣。林潋拍拍海棠的背,沈嫣拉着海棠的手,溫柔道,“林淵專門來看你的呢,沒人怪你。她說現在還沒到三個月,不敢送禮吓着孩子。但給你專門聘了個南方的廚師,你要吃什麼家鄉口味的菜,隻要蔡大夫點頭,你随便吩咐廚房。那個廚師就是你的,别人都不能使,好不好?”
蔡大夫笑道,“謝謝林大小姐,謝謝海棠,我也是南方的呢。”
沈嫣對海棠柔聲道,“你看,以後拿這個去賄賂蔡大夫,讓她下針輕點。”
海棠起身,擦了把臉,垂頭跪在地上,向着林淵重重磕了一個頭。吓得林淵和予熹兩個頓時坐直了。
“多謝大小姐,海棠辜負大小姐大恩,萬死難報。”
……屋裡炭盆輕聲噼啪作響,一室靜默。阿堇親自送海棠回去,林淵擰着眉沉吟半晌,“她這是怎麼了,進來以後頭就沒擡起來過。”
沈嫣重重歎了口氣,“她覺得對不起我和潋潋。”
林潋無奈,“跟她說不明白,我說了,我不知多感激她懷了這孩子。她就是不信。”
林淵瞥林潋一眼,林潋當然感激了。
沈嫣問蔡大夫,“剛才海棠在不好問,她現在的胎穩了嗎?她從前吃的藥,對以後孩子有影響嗎?”
蔡大夫開口,慢慢道,“幸好發現得不算晚,她吃的又是宮裡的藥。宮裡用藥最是溫和,病去不了,命也斷不了。現在給她調理,還是來得及的。對以後孩子肯定有影響,可能會體弱些,生出來後小心照顧就好。”
她說話實在是慢,一個字、一個字搓湯圓似的捏好了,再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聽得予熹頭重重,一腦袋磕在林淵肩上。林淵摟着她,輕笑了笑。
蔡大夫餘光瞧見她倆的小動作,臉上如舊挂着個事不關己的淡然微笑。
沈嫣點點頭,“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海棠沒事就好,孩子我們以後仔細照顧吧。”
蔡大夫說,“有阿堇在,她能調理好王妃,這孩子不在話下。”
阿堇剛送完海棠折回來,一進門就聽見自己名字,“你們叫我?”
蔡大夫回頭,“對,說你人美心善,醫術又好。”
一屋子想笑不敢笑地看着她倆。阿堇翻了下白眼,“問完話了沒,問完就走吧。海棠哭了一路回去的,留着你的油嘴滑舌去哄哄她吧。”
沈嫣笑着說,“我們沒什麼事了,蔡大夫回去休息一下吧,辛苦你看着海棠些。”
蔡大夫行禮退下。
阿堇送蔡大夫到門口,蔡大夫忽然低聲叫她,“堇堇。”
“幹嘛?”
“你好兇哦,”蔡大夫讨好一笑,該死的還笑得挺可愛的,“是不是真有新廚師呀?”
阿堇面無表情,“那是海棠的。”說着伸手推她出去,“去廚房報道了。快走!”
蔡大夫大步跨了出去,甩着手手往書房走,“走噜,找海棠吃點心去,我最喜歡飲茶了~”
阿堇放下門簾,含着一臉本意是要表達嫌棄的明媚笑意進來。林淵瞥她一眼,撩着予熹腰間挂的彩帶來玩,“堇堇~”
阿堇翻了個白眼,語氣冷硬,“林大小姐有事說事。”
林淵笑道,“逗你的。我就是好奇,蔡大夫真是大夫啊?”
林潋說,“我正想問呢,阿堇老說蔡大夫不是醫女,我以為女的大夫就是醫女?”
阿堇解釋,“大夫是能出診開藥,正式行醫的。醫女是貴家女眷不方便見大夫的時候,由醫女看了症狀,回頭跟大夫說,但要怎麼用藥,還是應該由大夫斟酌的。”
林潋說,“你不也出藥方嗎?”
“我是隻管阿嫣,她的身體我清楚。府裡的小病痛,我大概懂些醫理,治個小風寒還是可以的。要是大傷病,我也不敢亂來。”話音一頓,又加了句,“我這種呢,勉強算醫女,莎莎那樣的确實是正經大夫。”
林淵挑眉,“原來蔡大夫叫莎莎?”
阿堇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是她小名,大家都這麼叫。”
林潋忍着笑,誰是‘大家’,她可不知道人家小名。
門簾輕聲動了動,青玉帶着曼霓快步進來。林淵一見青玉,笑着說,“我當你躲着我呢~”
青玉冷着一張臉,快速福了下身,“王妃,沈夫人下山了。”
沈嫣一下直起身子,“我母親?”
“對,昨天就下來了,住在了林府。剛派人來告訴我們,問方不方便來王府小住兩日,好看看王妃。”
林淵訝異道,“沈夫人下山怎麼住到我們府去了?”
青玉怪道,“大小姐不知道?”
林淵搖頭,“我和予熹去緣系院住了兩日,沒回過府。”緣系院,林淵在府外給予熹置的院子。
青玉對沈嫣說,“說是林夫人身子不爽,沈夫人專門下山探望她,隻是順道來看王妃的。”
沈嫣眼神詢問林淵,林淵搖了搖頭。她很确定,林夫人沒病。
林夫人每天顧着怨林老爺不得皇上寵,林汐又不得澤王寵,更懷疑是因為林汐不得寵,才連累她爹跟着不得寵的,于是終日忙不停地燒香拜佛打小人、罵林汐的同時求菩薩保佑林汐…都快忙不過來了,哪有空生什麼病。
林淵暗歎了口氣,想一想,大概也知道沈夫人為什麼要來了。澤王府妾室有孩子,林夫人忙;現在六王府丫鬟有孩子,沈夫人還能不出山嗎。
曼霓從青玉身後出來,福身不起,“小姐,海棠出事那晚,奴婢回去後寫了信給老夫人報平安。卻不知會驚動她下山,是奴婢魯莽了。”
沈嫣搖搖頭,“媽媽快起來。”青玉扶起曼霓,沈嫣淡淡笑了笑,“應該的,不然她輾轉聽見我們府裡出事,不知該怎麼擔心。母親下山是辛苦了她,便宜了我。那青玉,麻煩你帶人收拾好母親那個院子吧。”
青玉福身,“是,那個很快的。沈夫人年前才來過幾日,裡面東西都還沒動呢。”
沈嫣點點頭,在桌下伸手搭着林潋的手,不舍地輕輕摩挲。
林潋反手捏了捏她,小聲安撫道,“我屋子收拾起來也很快的。”
沈嫣唇微微一張,又閉上了。收拾倒不要緊,隻是沒人看着的時候,不要亂吃冷的,鼻煙不能常吸,晚上不要熬夜,要上床睡,自己要知道蓋被子,屋裡要燒炭盆,茶涼了就倒了…沒事的時候,其實還是可以過來找找她的,一點都不打擾,不要完全不來……
沈嫣垂眸,“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