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煊翻了個白眼:“你不也覺得人命更重要麼?不然為何把錢給他?”
虞璟啞然失笑:“你說的都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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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施針施了兩個時辰,周燼同他表哥藥爐起了一竈又一竈,老妪終于睜開了雙眼,外邊天色都暗了。
周燼感激着将郎中和表兄送出家門,夏承煊和虞璟剛走到門口,肚子就非常不争氣地叫了起來。
周燼急忙攔下:“二位恩公留步,時候不早了,尋常家的食肆怕是早已關門,二位便留下來罷。”
夏承煊腳已經邁出去半步了,又被虞璟拽着衣襟拉了回來。
回身一看,虞璟笑着說:“那便叨擾周兄了。”
周燼歡天喜地地把木桌擡到院子中,然後去做飯了。
“你明明知道他家境貧寒,怎麼還麻煩人家?”夏承煊坐在椅子上,恨鐵不成鋼道。
“咱們來這是有要事在身的,你忘了麼?”虞璟眼眸古井不波,沉聲道。
夏承煊怔住了。
虞璟閉了閉眼,歎了口氣:“他畢竟是敵國之人。”
夏承煊打斷他的話:“他是,我一直都知道,但他還是個一心救母的孝子,他不該卷入我們的事裡。”
夏承煊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每每注視之時,虞璟便會在心裡感慨,澄字配他,真真是太過貼切。
看着他的眼睛,虞璟終究是退讓了:“我不會動他,但我仍需要問他幾個問題,在那之後你可消除他的記憶,就讓我們從未留下過。”
夏承煊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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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燼端着飯菜上來的時候,感覺座上兩位氣氛有點怪,視線都避免着交集,拿碗筷的手碰到一起之後,都會快速收回。
“讓二位見笑了,實在貧寒,望二位不要嫌棄。”周燼忐忑道。
夏承煊夾起一根白菜,嘗了嘗:“沒事,挺好吃的。”
虞璟也夾了一筷子,笑道:“美食配美酒,實不相瞞,在下這位友人乃是一酒肆東家,釀得一手好酒,若周兄不嫌棄,咱們舉杯暢飲,也算是慶祝令堂身體出現轉機。”
說完便感到身邊人的視線似乎要将自己灼燒。
周燼忙說:“定是不嫌棄,二位又救我母親又請我喝酒,在下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
夏承煊拿出酒瓶,往他碗中倒了一碗,又給自己和虞璟倒了些,說道:“真想謝的話,那便給我這酒提提建議,是我新釀的口味,正愁怎麼改進。”
周燼連忙端起,一飲而盡,眼中一亮:“好酒!”
“公子這酒可是桃花酒?清新爽口,香味撲鼻,口味乃是在下喝過的上等!”
說着,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過在下也沒喝過什麼好酒,這酒在在下心中乃是極好,讓在下提建議,在下也提不出……”
夏承煊噗嗤一聲笑出聲,又給他滿上:“那就多喝些,今晚我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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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東牆,推杯換盞間,三人的眼中已有醉意。
虞璟順手給邊上兩位再添了一盞。
周燼舉盞的手都有些抖了,但仍喊着:“喝!”
駝紅浮現在他的臉頰,說話都有些大舌頭了。
一陣風吹過,虞璟眼中的醉意盡數褪去:“我今日見着周兄有一疑惑,不知可否解答。”
夏承煊的眼睛也瞬間清明。
周燼緩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保持清醒:“小兄弟但說無妨。”
“周兄是個老實人,也是大姜棟梁之才,怎會出入賭坊這種是非之地?”
周燼嘴角勾了勾,但眼裡全是哀傷:“小兄弟也見着了,我母親這病,常年累月下來花銷極大。我想救她,實在沒辦法,便隻能靠着耳力去賭坊碰碰運氣。”
虞璟沉吟片刻:“周兄不是當兵麼?按大姜律法,每月軍饷覆蓋這藥錢也是綽綽有餘了,怎會落到如此田地。嘶——”
夏承煊在桌下捏了捏虞璟的大腿,虞璟吃痛望向他,他的眼神裡滿是警告。
好在周燼并未發覺他倆的小動作,自嘲地笑了笑:“軍饷,是有軍饷,隻不過許久未曾見到了。”
夏承煊心裡一緊:“何出此言?”
周燼給自己倒了盞酒,搖了搖頭:“下面的話二位就當聽個笑話,莫要與他人說去。”
說罷,将酒送到嘴邊,飲盡。
“我大姜能支撐到現在,别人可能不知,但我軍中兄弟無人不曉,全倚仗的是黎将軍。”
酒盞落在桌面上拍出重重一響。
“那王上不學無術,咱們整個姜國早就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軍饷?”
周燼冷笑一聲,接着說:“兩年前就見不着了。若不是黎将軍到這之後将自己的體己錢分給咱們下面的,我母親早就撐不住了!”
“若不是黎将軍對王上的拳拳之心,咱們早就……”
夏承煊心下了然,發自内心感慨道:“得黎将軍乃大姜之幸也!”
“我聽聞黎将軍有一女,隻是……”虞璟話未說完,又給他添了盞酒。
“長甯郡主!”周燼一昂腦袋,接了他的話,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雖未見過郡主,但聽跟着将軍來的弟兄們說,長甯郡主乃是女中豪傑!武功不輸男子,頗有将軍之風!當初圍獵若不是她奇破山匪,那城中不知多少百姓遭殃!隻是這該死的時疫……”
周燼這番話還未說完,似乎有些支撐不住了,一下子歪倒在了桌子上。
夏承煊吓了一跳,趕緊去推他,他隻是閉着眼睛擺了擺手,仿佛要醉過去了。
“确實可惜了。”虞璟眯了眯眼,躊躇開口問,“黎将軍身邊親衛想必也衆多,正逢亂世,我與友人想去投靠一位,不知周兄可否引薦一番?”
周燼聲音已經微弱:“黎将軍翎城身邊隻有一個親信……那就是陳柏……陳校尉……”
燭火微動,虞璟和夏承煊交換了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