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能生出作為咒靈操使的我,您和父親中,總得有一位有米粒大小的資質吧。”夏油傑最後說,面無表情。“您明明知道我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啊。為什麼不相信我呢?”他看向母親,“為什麼看不見我呢?”他感受着父親在他身邊越來越粗的喘氣。
但母親也動了。面對在夜半浴血歸家的兒子,她憤怒的沖上前,像是要捍衛什麼隻有她自己看得到的東西一樣,狠狠的揮出胳膊。她的所有動作在面前的特級咒術師面前都粗陋而充滿破綻,但是夏油傑任由她上前——用全力扇在了他的臉上。
“向你父親和我道歉!”體面的婦人幾乎在尖叫,“這就是你想說的?你一直都可以做一個好孩子,但你自己看看,你現在在說什麼?明明,我的兒子不是這樣的——你以為養家是多容易的事情?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你初中時做的那麼好,現在卻成了個腦袋不清楚的混混!”
夏油傑被她打的偏過頭。耳鳴變寬了,粗暴的擠進他的耳道,頭被尖銳的痛苦逼的要發瘋。但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來。
“父親,您知道我說的是實話。我真的有很大的麻煩。請您上樓收拾東西吧,”他說着懇求的話,眼裡卻一片冰冷:“趁着我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們今晚必須走。我馬上聯系黑市那邊的人,最遲等到日出,我必須送你們離開日本。”
他的父親卻無法聽清夏油傑說了什麼。巨大的恥辱找上他,中年男人憤怒的要發瘋,他居然随手抓起客廳餐桌上的花瓶,像是要顯示什麼,狠狠砸在地上——
“胡說!”他的嘴在疾速的張合之中吐出唾沫,連發音都破裂了:“我沒有——!我他 媽的已經是主管了,主管!怎麼可能?你這個小崽子——你懂什麼?!”
好像室内的所有人都将滑向癫狂和暴力的深淵。
父親摔完了花瓶,好像還無法發洩心中的憤怒與恐慌,轉身抄起身邊的椅子摔在地上,再摔在地上,喘氣的聲音讓夏油傑想到狗,猿猴或者豬。
他冷漠的看着父親砸完東西,隻感到一片麻木。但男人對空氣的攻擊好像為女人吹響了戰鬥的号角,她發瘋般推搡着夏油傑,身上的羊毛披肩在混亂裡滑到地上,被少年隐忍着後退的步伐踩出一個刺目的血腳印。她好像才意識到少年渾身是血,終于崩潰的尖叫起來:
“你滾,你滾!你這個瘋子,你不是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乖巧,聽話又能讀書,他是去東京上高中,上大學的!他以後要讀法律,”她一句一句勾勒出逐漸清晰的形象:“我的兒子一定很有出息,我們才不會搬家!我們可是要被兒子接去東京的,”
她終于瘋了:“滾出我們的家!你這個殺人犯,瘋子,惡魔!帶上你那兩個不知道怎麼來的野崽子,你快滾啊!我從來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她竟然在恍惚中抓起茶幾上放着的水果刀,這把刀給了母親無盡的鼓舞,她就這樣揮起隻削過果皮的刀,用保養得當、戴着镯子的手,刺向眼前渾身都是血的——
她的動作停下來了。女人顫抖着跪在地上,眼中流下生理性的淚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喘氣聲。她的手晃出殘影,膝蓋被花瓶的碎片紮出滿地的鮮血,水果刀也哐當落在地上。
在最後一秒,她都看不清挂在自己脖頸上的粗麻繩,隻是很絕望的用手抓向自己的金項鍊,眼睛一點點翻上去,直到最後的空氣也被擠出她的肺。
“夏油大人,”兩個女孩相互擁抱,扶着彼此走向客廳,神情堅定,明明還害怕的劇烈顫抖:“……不準傷害夏油大人!”
夏油傑愕然看向他才救下的兩個小咒術師。美美子收到鼓舞,非常大聲的宣告:“沒有人可以欺負夏油大人!這次,美美子和菜菜子會保護你的!”
看着都沒有五歲的小女孩眼中滿是驕傲。她就這樣殺了一個人,但卻一點都沒有恐懼,甚至都不猶豫哪怕一瞬間。是啊,她畢竟才看見全村人以最像邪典電影的方式在面前化為灰燼——夏油傑像是第一次見到他親手從籠子裡救出的小女孩……
我都教了孩子什麼啊。
他想。終于,枷場山的屍堆追上了他,他顫抖着看面前女人的屍體,這句屍體和某個被幹淨的切下來的頭重合,都是一樣帶着死光的眼睛,開合的嘴,無聲的咒罵他——
他的父親終于反應過來剛剛發生了一起簡短的命案。
父親在極度驚恐中發出奇怪而滑稽的聲音,摔倒在地,四肢并用的向後爬。他再也不認識眼前熟悉的少年了,他瘋狂的抓着身後的玻璃門,終于退到了暴雨傾盆的小院中,想要大聲呼救。
夏油傑麻木的眯起眼笑起來,腦中最後一根弦也斷了。他随意召喚出一隻咒靈,看着咒靈騎在父親的身上。男人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間,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屋外的天暴雨如注,陰雲密布。這很好,夏油傑漫不經心的想着枷場村冰藍的大火和漫天宇宙星空,這兩樣東西都融化成了他此生見過最美的眼睛。
他再也沒有資格被那雙眼睛注視了。烏雲吞噬夏油傑的天,隻留他站在永遠等不到朝陽的一戶建。十年,或是一瞬。哪裡有什麼區别?夏油教主笑着看向坐在他面前,談論着什麼計劃的女人,她的腦袋上有明晃晃的縫合線。
悟。他想着那雙眼睛,要透過盤星教黑壓壓的主殿看到什麼:……最後,請讓我在神的眼睛裡化為爛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