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眠讀到這句原著描述的時候還沒什麼情緒波動,直到看到“觸目驚心”這四個字真的在自己的妝造上達成具象化。
原著沈碌找到顧無為的時候,顧無為的魂魄已經開始大鬧地府無法無天了,因此肉身也早在陽間擱置了數日,僅憑肉眼就能看到腐化的痕迹。
頸間的創口已經潰爛,原本鮮紅的動脈血也早已氧化變沉,污濁一般沾滿了他大半個身軀,與地面融為一體,如同爬出的菌絲那般暗無天日地将他桎梏。
臉色也僅剩灰敗,能看到發烏的細小血管,眼皮很輕地半阖,看上去随時會睜開,但又讓人清晰地認識到,他确實已經死了。
化妝的時候祝眠還得忍着頸間的癢意,強行閉目養神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直到三個小時後睜開眼,也是結結實實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看着确實很像一具屍體,還是死狀很慘的那種。是祝眠自己看了都能做噩夢的程度。
小旗接完個工作電話從外面趕回來,一進房車就直接叫出聲:“卧槽!你現在可以去密室逃脫當npc。”
她左看右看,啧啧稱奇:“好好奇宋什懿看到這個畫面的表情。”
祝眠輕描淡寫道:“一會兒就能看到了,不然多沒新鮮感。”
他說完就對一旁收拾東西的化妝師道謝:“辛苦了,等下我讓我司機送你回去吧。”
“真的嗎?謝謝!”化妝師坦然接受,從包裡拿出暗淡的血漿遞過去:“等下現場我就不跟了哦,還得回去化别的演員。”
“好的,我會轉達給跟妝的。”祝眠接過血漿,微笑着跟化妝師道别。
“笑起來更吓人了。”小旗點評道。
祝眠拿起手機,打開前置自拍了幾張,贊同道:“确實很像詐屍了。”
小旗琢磨一陣,突然問:“你故意不和宋什懿一起化妝,不會就是為了到現場吓他一跳吧?”
“……我很無聊嗎?”祝眠幽幽望去,臉色在妝造加持之下更恐怖了。
他手上也塗了粉底,越玩手機越髒,幹脆放下手機站了起來:“隻是給他一點視覺上的幫助而已……時間差不多了吧,我們先下去?”
……
對此一無所知的宋什懿剛跟着保姆車抵達現場,問着暫時無所事事的謝與柯:“祝眠還沒來嗎?”
謝與柯給他指了一片綠布攔起來的土坑:“看到那兒了嗎,他現在應該躺着呢。”
“哦。”
原來已經來了,那怎麼一條消息都沒跟他發。
宋什懿有點低氣壓,提着衣擺走過去。他的視線略過一片道具組手工制作的斷壁頹垣,在心裡為了催眠自己入戲而構造過上百次的場景突然在眼前成立,腳步不自覺有些滞澀。
他深吸一口氣,催促自己快點融入到這片環境中,不要帶着全組的工作人員跟自己一起加班。
于是他提起步調,想先快點過去跟祝眠走一下戲。雖說祝眠隻需要躺着什麼也不幹,但畢竟還有姿勢和角度需要進一步協調……
剛想到這裡,他就突然看到了祝眠。
“哇。”宋什懿很幹地開口說了第一個字,好半天才記得要走過去:“你的妝……化了很久吧?”
祝眠跪坐在原地,劇本攤開放在一邊,正在等道具組往地上灑血,答道:“三個多小時呢。”
“……看起來好真。”宋什懿也蹲了過去,撿起祝眠的劇本,想看上面被熒光筆勾勒得五顔六色的台詞——
一片黑白,沒有台詞,祝眠這場戲不能說話。
宋什懿突然就有點不知道要幹什麼,又把劇本放下了,低垂着目光發着呆。
道具組效率很高,很快就完成了工作。梁铮親自過來驗收,指揮着祝眠在提前預演過的位置躺下。
“你會憋氣的吧?等一下眼睛也不要完全閉緊,控制一下眼球不要亂轉哈。”梁铮不太放心地叮囑着:“時間可能會有點長。”
“沒事。”祝眠躺下來,放松脊椎,腦袋脫力地低垂,應道:“我沒問題。”
梁铮又扭過臉來看還在愣神的宋什懿,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有壓力昂,趁現在還有時間先醞釀一會兒情緒。”
“嗯,好。”宋什懿一直垂着腦袋聽講,很小步地挪到自己的位置,在祝眠身前跪坐下來,頓了好幾秒鐘,無所事事地理了理自己淩亂滿是灰塵的衣擺,又不動了。
祝眠用膝蓋蹭了下宋什懿的腿,問他:“走一遍?”
宋什懿道:“好的。”
然後站了起來,感覺自己突然有點喘不上氣,左右環視了一圈:“……劇本呢,我從哪裡開始?”
祝眠不信他沒背台詞,隻是說:“你自己看吧,我配合你就好。”
反正他也不用動,全是宋什懿自己的戲份。如果不是還剩幾個特寫,他甚至可以不用親自來,直接讓替身幫忙搭個戲就好。
“……好。”
宋什懿應了聲,想了好半晌,才想起來自己打算做什麼。
他朝祝眠走了兩步,向劇本裡寫的那樣,在祝眠身前跌坐下來。
第一件事……是要把身體上的塵土撫去,但是時間好像太久了,無論是血還是污穢都浸透到纖維交織的深處,令那件衣服已經辨不清原來的顔色。
如果不是他早就見祝眠穿過的話。
宋什懿伸出手,親眼看到自己的手指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沒有辦法調整到準确的落點——
他猛地起身,冷靜地撂下一句:“不好意思,我去調整一下。”
然後轉身就走,頭也不回地鑽進片場一旁放置的單人換衣帳篷,把拉鍊一下拉到底。
“嗯?”邊上等待的小方一回頭發現人沒了,疑惑地問祝眠:“他去幹嘛了?”
不遠處的梁铮還在調試設備,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開拍不了。
祝眠收回視線,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不知道。我去看看他。”
他在帳篷外低下身子,從底下一把拉開拉鍊,自縫隙中放進去一片劇組場燈打出來的暖光。
往裡看,光險險照到的地方,宋什懿正捂着臉蹲在昏暗裡。
帳篷有點小,但不是完全沒空間。祝眠擠了進去,擋住了那點不安分的曝光,蹲下抱住自己的膝蓋。
他感覺有點尴尬,但又很想這麼做,嘴上開着玩笑緩解道:“不是吧,宋老師怎麼也有今天。”
宋什懿好像是笑了一聲,情緒還沒收斂好,頭也不擡地給他接茬,聲音悶在掌心:“不知道啊,可能我暈血吧。”
祝眠伸手摸了摸宋什懿的頭發,垂下來落了這人滿身,現在也被無暇顧及。
他幫宋什懿把散落的長發整理好,安慰道:“都是假的。”
沉默半晌,宋什懿吸了下鼻子,悶聲悶氣道:“……我知道。”